话说蔡永华的目光缓缓移向文欣:“小秦,我说一点儿意见好吗?”面对她那和善的目光,文欣像看见了力量与希望。是啊!他多么希望蔡永华能支持自己,而且他相信,蔡永华一定会支持自己,因为自己毕竟是处心积虑要让平原团已卓有成效的宣传工作更趋完美。如果蔡永华支持自己,那自己精心创办的、在全工地独树一帜的第一期宣传栏,肯定备受广大民工喜爱,肯定会为推动工程进展起到积极推动的作用。
但是文欣,你想错了,当你满怀希望对蔡永华征求意见的目光郑重点头后,蔡永华却轻轻叫你:“小秦,你和小翟的意见虽然有分歧,但搞好宣传、以宣传促进施工的目标是一致的,只是小翟不同意肖像速写也不无道理。”以审视目光望她的小翟听见,一脸委屈地打断她的话:“你不知道,那要增加我多少工作啊!哪忙得过来?”
你的工作量真的大吗?不就是屈指可数的标题与插图?这与文欣要精心编辑的宣传栏全部版面和密密麻麻的文字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只有办宣传栏、写标语时,你小翟才有活干,这与文欣夜以继日的劳动、采访、组稿、写稿相比,不是天壤之别?你还好意思说工作量大,忙不过来?面对小翟那小人嘴脸,文欣第一次产生厌恶之感,正要张嘴问他,本没看文欣的蔡永华却像看见,扭头叫他:“小秦,我看我们就采纳小翟的意见,这样可以节约版面,增加文字篇幅,小翟再把插图搞精致一些,照样可以收到预期效果,你说是吗?”
面对她那冷静的目光,文欣虽然明显感到在这三人小集体中,自己的力量薄如蝉翼,但仍要为确保筹办已久的首期宣传栏的质量而主张自己的观点。可当他刚要开口说话时,蔡永华却抢先叫他:“小秦,就这样吧!不再为这点儿小事浪费时间了好吗?”光滑的下巴朝工地上一扬:“你看施工多紧啊!走,上工地去。”说罢对他嫣然一笑,步履稳健,自顾自走了。小翟看见,惊慌失措地瞟了眼文欣,拔腿便撵蔡永华去。望着他们的身影,文欣感觉自己那么无助而孤单。
虽因小翟懒惰,蔡永华不支持,面对新生的宣传栏,文欣有一种母亲耗尽精力而仍未产下一个称心如意的婴儿之感,但全工地前所未有的平原团首期战地宣传栏,在文欣废寝忘食的努力下,还是如期诞生在广大民工面前。它像阵线前卫、嘹亮号角、鲜艳旗帜、崭新世界,激励着他们的斗志,激发着他们的情感,给他们以新的力量与新鲜。
是啊!充满“火药味”的日子里,在这几乎每天都要加班才能完成的任务面前,除一日三餐填饱肚子保持体力外,他们精神世界所得到的,只是拼命干活时听到的广播喇叭声。他们需要读书看报,了解整个工地情形,还有外面的世界,以保养那枯燥单调得几乎生病的精神。可这一切对于目前施工正紧的他们而言,不过是天方夜谭,而战地专栏的诞生恰好填补了他们这方面的严重缺失。难怪每天上下班路过令他们耳目一新的战地专栏时,他们都会贪婪地看,不,哪怕是瞟一眼,待走进各自施工现场,操起工具干活时,便觉力量倍增。而一旦工间休息,更会一窝蜂似的拥到专栏前,踮脚探头地把专栏的诗或文哪怕只读几句,他们都会感到无尽的满足与惬意。而最受欢迎的,当属专栏上文欣写的《工地战歌》,简直要在他们中间传唱开来。啊!战地专栏,你落落大方的形体,图文并茂的版面,丰富多彩的内容,生动形象的语言,已被广大民工在各自心中渐渐变作风光秀丽的山水,婀娜多姿的少女,日夜陪伴着他们“战天斗地”。
战地专栏产生的这感人效果不仅很快冲淡了小翟懒惰、蔡永华不支持带给文欣的郁闷与不快,而且还给文欣带来了刻骨铭心的难忘记忆。
那是战地专栏诞生后的一个早晨,崭新的朝阳正红着脸打量刚穿戴整齐的清泉山,还有山间那重兵压境般趁一天中体力最旺时抢着施工的千万民工,黑压压人群的工地前头,三个衣着普通,但却气质不凡的男人,正一路朝前走来,头上的汗渍、脚上的泥土,都无声地对你诉说:一大早他们走得很紧,走了多长时间。他们走着看着说着,不时还帮忙推一下无力前行的满满板车,抬一下赖着不动的恼人石块。终于,他们来到平原团工地,迎面便看见在前面所有工地都不曾看见的秀如画卷的崭新专栏。为首那位除脸形稍窄些外,无论年龄、身高、情态、性格,都与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中的列宁分外相似的长者,不由叫另外的中年和青年:“啊!战地专栏,咱们看看。”
中年、青年相对望了,默默随他走近专栏,各自看了,又一阵相互指点才转身看平原团工地那龙腾虎跃的施工场面,正用心时,长者突然拔腿就朝正用力刨土的愣头青连长走去,引得背后的中年指着他笑着,叫也正对长者背影惊讶的青年:“都说他像电影中的列宁,你看这可一点儿也不冤枉他。”青年腼腆未语,却对长者露出笑脸。长者正像莽撞汉子,大声叫愣头青连长:“喂!小伙子,看见你们的秦书记了吗?”
“秦书记呀?”愣头青连长本不想耽误干活儿,但见他年长,且不像普通工人,只好左手拄钉耙,用粗糙的右手胡乱抹了脸上汗水,朝人头攒动的远处眺望一会儿,忽指一边忙碌的人群中一个执锹上土的“白衬衣”叫长者:“哎!你看,那不就是他?”长者故作惊讶:“怎么,他也干活?”“咋?你不相信?”愣头青连长颇显不快,“他就怕活儿干不完呢!”
长者却不理他,倏地转身,不无满意地回到专栏前。中年、青年要张嘴叫他,他却猝然停步,转身指着人群中正埋头干活的秦为民抢着问青年:“看见那个执锹上土的‘白衬衣’了吗?”青年顺他指的方向瞅着“白衬衣”点头:“嗯。”长者把他的肩头“啪”地一拍:“赶紧去把他给我叫来。”
青年虽然像一介书生,但动作却快,像他刚才一样,拔腿走了。中年不知长者意思,满腹狐疑到他身边:“既是要跟秦书记说事,咱们不如直接过去,不是给他省点儿时间?”长者扭头对他立眉瞪眼,手指“捣”地:“可今天的事就是要在这儿跟他谈。”中年跟他久了,所以总是从他那咄咄逼人的神情中有所觉悟:将信将疑瞟了眼身披金色阳光的专栏,回头又要问他,乍见青年和秦为民正急急过来。一见长者,秦为民老早便边叫着边脚下提速:“王书记,你咋来了?”原来秦为民叫的长者不是别人,正是清江地委书记兼工程总指挥王铮。王铮像见到久别的战友,抢前一步,一把握住秦为民早向他伸出的汗水和灰尘涂抹的大手,朗声叫他:“为民,辛苦了。”秦为民张嘴要答,王铮却拉着他抢着叫中年、青年:“这就是我常向你们提到的‘尖刀团’团长秦为民。”中年、青年说着“认识”,上前与秦为民握手,秦为民面带少见的笑意与他们一一握手。王铮给他热情介绍:“这是地委宣传部副部长,现任工程副总指挥兼宣传部长的江举文。这位是工程总工程师苏通。”秦为民也向中年、青年连声说:“认识,认识。”王铮当即指着他们,脸陡地一沉:“这么说,我的介绍多余?”江举文、苏通朝秦为民微笑,秦为民却叫王铮:“不多余,王书记。不过你想,虽然团与总指挥部之间隔个级别,不大直接打交道,但毕竟在同一个工程,咋会不认识?”王铮听了又一反常态,对他细语轻声:“那还不是多余?”言罢突然朗声大笑:“哈——”秦为民、江举文他们相对一望,方解王铮之意,不由也一齐笑了。
王铮率先停了笑声,秦为民他们也先后停了,王铮才对他们道出他们已解的自己的用意:“其实我不过是要给大家来点儿情趣。”遂两手叉腰面对繁忙的工地面色沉重地说:“工地生活多枯燥啊!施工又紧,大家,不,特别是我们广大的民工,谁都难得高兴一回哟!”秦为民知他跟自己一样,表情严肃,却心肠极软,怕他又忧民工艰苦,赶紧叫他:“王书记,想必您是无‘紧’不找我?”
“对!对!是有紧有事。”王铮骤然醒悟,全部心思也从对广大民工的沉沉疼爱中回过神来,遂收了面向工地的架势,像刚才的沉重从未发生,将秦为民轻轻一拽,左手叉腰,右手指着施工正紧的工地叫他:“你看,一期开挖接近尾声,二期穿山即将开始……”秦为民不由脸红脖子粗地打断他的话:“王书记,那我们可还是‘尖刀团’啊!”“根据一期工程来看,‘尖刀团’应该非你们莫属,不过为民,”王铮突然眉头一蹙,“二期工程绝大部分是穿山,艰巨危险,你可要有比一期工程更多的措施和方案啦!”秦为民突然朝他背后一指:“王书记,您看我们这个措施咋样?”
向来反应灵敏的王铮随秦为民的手势回头一看,突然转身到他面前,将他粗糙的右手一拉:“来来,为民。”秦为民知他意思,却当不知,像一个被大人逮住的淘气孩子,面色沉重随他而去。王铮直把他拉到春光一片似的战地专栏前,才丢了他的手,指着战地专栏,像指花山秀水,大声叫他:“为民,你这一手儿可开了我们全工地先河啊!”不待秦为民反应,又叫已到他另一边的江举文:“这个宣传方式好,值得在全工地推广,它一定会在即将开始的二期穿山工程中发挥巨大作用。”眼不离专栏的江举文大姑娘似的微笑点头。王铮看见,像兴趣陡增的小孩,突然走到专栏前,指着中间带插图的诗歌叫他:“特别是这《工地战歌》,你看,写得多好。”遂旁若无人也似朗读:
土方开挖钉耙刨起金一片,板车装得银满山。
不悔今朝血汗流,唯图明日享清泉。
牵引机拉土机器台台为抚琴,钢索道道作和弦。英勇乐师齐奏时,引得长龙卧清泉。
读罢,像久久回味,像自言自语,又像叫秦为民:“写得好!写得好啊!谁写的,可要表扬啊!”
与此同时,课间休息的瀚城外语学院,林荫铺道,阳光斑斓,高等学府课间休息时的高雅气氛尽情弥漫,而教室里的文琬,正同几个男女同学一样,各自静静伏案而写或看。但与其他同学有别的是,以书作掩饰的文琬看的并不是所学的东西,而是已读了不知多少遍的汉伟来信:“……文欣依然还在他不得不在的水利工地上,至于他为什么不给你去信,因为我一直很忙,见不到他,所以不知其中原因,等以后问了他,我一定告诉你……”
文琬像眼前突然没了光明,再看不下去,只好以书盖了汉伟的信,缓缓松手扶扶眼镜,默默瞅着盖信的英语课本,心中涌起沉沉忧虑:“文欣,你是否还在为没能上到大学伤心?你是否因为我成了大学生,而你仍然是一个地道的农村青年而自卑?可是文欣,你知道吗?在我心中,你永远是熊熊燃烧的激情。”
王铮他们虽然走了,但当天下午,工地上空竟风暴也似响起王铮激情赞扬的《工地战歌》和总指挥部宣传部加的《特别报道》的播音。《特别报道》以简洁但却激动人心的语言,专题介绍了平原团的“战地专栏”,充分肯定了它的宣传作用,并号召各单位学习平原团这一先进经验,把“战地专栏”这一新的宣传方式运用于二期穿山工程。
当这可以说足以令从前极少从那高高电杆上的喇叭里听到广播本单位的稿件,私下曾对裘明义嘀咕却因没见任何变化,便不再把本单位宣传工作当回事的秦为民振聋发聩的广播响过之后,这个以实干著名的书记,心中像飓风袭着的大海,卷起阵阵“狂澜”,当即丢下手中工具找到文欣,以从脸上根本看不到的和蔼口气叫他:“小秦,去通知各营‘一把手’和团指挥部全体前勤人员到宣传栏下开会。”
文欣永远不能忘记,这是他到团部以来,秦为民第一次正面和他说话。因为谁都知道,秦为民极少跟人说话,这当然包括他现在的搭档裘明义。可今天竟亲自找到文欣,并直接交给他任务,这不能不令文欣颇感意外:这是否与自己到团部主持宣传工作以来,平原团的宣传工作“一鸣惊人”有关?
文欣对工作雷厉风行,哪顾琢磨个中缘由,何况他也清楚秦为民的工作作风,所以很快便通知了其他需要通知的人,只是不见蔡永华、小翟。“今天来了哇?会到哪儿去了呢?而且两个人都不见。”暗自思忖着,文欣加快了脚步,目光在忙碌的人群中疾速搜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