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玉心里一沉：她看这两位穿得不错，都是西服洋装，她还以为他们家境不错呢，没想到这么凄惨。
少年似乎看透她的心思，凄惨一笑：“父母生意零落，双双而亡。家里被封，天下之大却无我容身之地，真如丧家之犬。”他哭得哽咽难言，旁边的表哥也泪如雨下。
陈若玉看病人已经开始排队，连忙对走进门的小郝说：“你给这位小先生插上吊针，药费记在我的名下。”然后对那两位男子说：“你们随这位护士小姐去挂针，我一会儿来看你们。”说着就去给别的病人看病。
两位男子千恩万谢地出门了，不易觉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少年的眼中还露出一抹狡猾的笑意。
冬天的夜晚虽然寒冷，但对街道上吃混沌夜宵的人来说，却别有感受：热气腾腾，就着麻辣小火锅，滋味非凡。
在一个夜宵小摊前，二男一女三个人吃得正欢——他们正是下午看病认识的两个男子和大夫陈若玉。
原来，白天的时候，陈若玉抽空看望了挂针的少年后正要离开，那少年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襟，说：“大夫，我有个请求可以告诉你吗？”
“请讲。”陈若玉轻轻地点点头，温和地看着少年的美丽的脸庞。
少年垂下眼睑，顿了顿，又抬起他那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满含深情地说：“大夫，我请她下班后一起吃夜宵行吗？说自从父母去世后，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算是对您的一点感激之情。如果大夫您不赏脸，我只有卖血挣钱了，一定要邀请您到这里最高档的餐馆吃顿饭，争回一口气。”
陈若玉诧异地看着他，婉拒道：“两位客气了，我的大夫，为你们治病是应该的。来日方长……”
她还没有说完，那位少年早急得嚷嚷开了，“好姐姐，亲姐姐，你就答应我吧。我请一次客不容易。你如果不答应，让我情何以堪？”
她把称呼都变了，“大夫”变成了“姐姐”，让陈若玉的心里略过一阵难以述说的激流。
少年审时度势，“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得更欢了。陈若玉听着，越发感动了，加上她看到少年拉着自己衣襟发急的娇女儿态，认定他一定是大家庭出身，娇生惯养惯了，还不能适应贫穷的生活，虽然落魄，还是好强地要请客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她如果不去，害得他真的卖去血挣钱，岂不是好事变坏事？
于是，她委婉地拒绝了程少卿送她回家的好意，陪这两位可怜的年轻人吃夜宵——她虽然不了解这两位的家世，但看他们似乎很善良，出于一种母性的同情，她觉得他们很可怜。
吃饭期间少年很高兴，非常健谈，说东道西，把陈若玉的一切打听了个一清二楚，还说要天天到医院门口陪陪他的“好姐姐”。
陈若玉听他声音清亮悦耳，玲珑剔透，觉得交他们这个朋友也不错，因此微笑着没做声，既没赞成也不反对。少年却很固执，高声说：“姐姐，我说的是真的。这是我到这里的第二天，刚埋葬了家父，一定要找个好朋友排遣排遣悲痛。你答应我好么？先推掉别人的邀请，在医院等着我来找你？”
陈若玉看着他渴望热情的眼睛，那种眼神是不容拒绝的。因此无奈这下，她笑着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少年的请求。说心里话，她不是一个随意的人。但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对这个似乎有着刁蛮性格的少爷胚子的“小弟弟”（陈若玉是这么看的）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宠溺，潜意识中觉得他们好像认识了好久似的，总想帮助他。
少年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陈若玉，深情地说：“姐姐，说真的，我感觉我俩似乎前世有缘，今世相遇，一定不可错过，要好好聚一聚。”
陈若玉听着，温柔地点点头。
三人边吃边谈。到最热乎的时候，突然少年一声长叹，仰天闭目，流下泪来。李涛看他这样，心有所感，也很难过地低下头去。
陈若玉惊讶，低声而温柔地问道：“弟弟，你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吗？告诉姐姐，只要能帮上忙，姐姐一定尽力。”
她心地善良，看到少年的喟叹，心里也为他悲惨的遭遇抽搐难过。
少年不吭声，闭目沉默了一会儿，睁眼看到陈若玉同情关切的眼光，眼角扫过李涛悲哀的表情，心里满意，喃喃自语，好久不理身旁两人，只是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李涛不吭声。陈若玉忍不住了，又低声而温柔地问道：“弟弟说出来好么？也许姐姐能帮上忙。只要姐姐能办到，姐姐一定尽力而为。”心里想着如果这个弟弟的困难过大，自己能力办不到，那就找姐姐姐夫试试看，怎么也要帮着这个可爱的小弟度过难关。
好久好久，在陈若玉感到这个令人断肠的时刻有一世纪长那么时，只听耳边少年长叹道：“不瞒姐姐说，弟弟麻烦姐姐那么多，羞愧得都不好意思再张口了。”
陈若玉连忙打断他：“不碍事，弟弟，姐姐一定答应你。你吞吞吐吐倒见外了。弟弟这么困难，还请姐姐吃夜宵。姐姐心里……”她说不下去了，只感到眼圈发热，再说就要流泪了。
那少年看到她这样，心里更满意，于是脸上更加忧戚，声音悲伤地低声说：“不瞒姐姐说说。小弟父母生意寥落，双双自杀身亡后，小弟就寄居在姨夫家。姨夫姨娘善良厚道，把小弟当自家孩子一般，只是……”
他吞吐起来，偷看了陈若玉一眼，看她眼光关切而诚挚地盯着自己，于是勇气大增，流着泪继续说：“姨娘常年多病，现在瘫痪在床。姨夫没有手艺，家里生活异常贫困。姨夫说，姨娘的病实际并不重，就是没钱治耽搁了。如果有钱请中医大夫给她扎几针，说不定她就站起来了。可是……”
他又泪如雨下，喃喃自语：“境况这么艰难，真恨不得……卖血为姨娘治病。养育之恩难以回报，小弟生不如死……”说完泪流满面。
这边陈若玉早着忙了，连忙打断她，握着他的手急促地说：“弟弟，快别胡说。你身体这么弱，怎么能……卖血？”
她心情激动，流下泪来，颤抖着声音说：“姐姐可以帮你。姐姐懂医，明天跟你去看看。”
少年听她这话，心里又惊又喜：这太出乎意料了！他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没等他进一步“做工作”，陈若玉自己已经“自报家门”了。
他惊喜之余，按捺住心中的得意，悲惨而忧愁地淡然拒绝道：“姐姐的心意弟弟心领了。弟弟已经麻烦姐姐这么多了，怎么好意思……”他狠了狠心，咬紧牙关下决心地说：“卖血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就几玻璃管红水嘛。小弟的不够，还有表哥的呢，多抽他几管子没问题，是吗，表哥？”他看着旁边的李涛。
李涛心里发苦，只好张口困难地说：“这个……当然没问题。我身体比你好，虽然不懂医，但想来抽三四管子不成问题，只要你愿意……”他嘴里发苦得说不下去了，低下头。
少年不为所动，发狠说：“当然没问题。我抽三管子，你抽四管子，想来谁也一时死不了。”
没等李涛说什么，陈若玉早发慌了，抓住少年的手摇晃着，喊道：“小弟，你要吓死姐姐么？你不懂医，你不知道，那么大量地抽血，要出人命的。”她低下头，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为世上比她家当年的遭遇还悲惨的人痛苦。
“那……怎么办？”少年两眼炯炯。
“我跟你去看看。”陈若玉坚决地说，“我马上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跟你走。我先回去跟家里说一声。”
少年撒娇，拉着她的手娇弱地说：“不嘛，姐姐。弟弟不许你告诉家里人。弟弟性子好强，现在家破人亡，看人眼色过日子，已经觉得把脸丢尽了。姐姐告诉家里人，虽然是好意，但依弟弟想来，还不如……去卖血。弟弟就剩这一点……脸面了。”他又流下泪来。
陈若玉虽然踌躇了一下，但想起二姐那样强性子人个性的特点——那是打死也不服输的，也就理解这个任性小弟的话了，点点头说：“好的，我不告诉家里人就是。我们快去快回，想来时间不会太久。”
“当然不会太久。”少年高兴地大叫道：“姨夫家距离这里是二百里水路，很快就到了。来回几天就够了，不用担心。”
陈若玉也笑了：“担心什么？我这么个大活人，能让你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