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这一刻,秦兆丰放弃了一死的打算,"死不了,就出家去吧。"他对自己这样说。也许苍天有意要留下他这秦家最后一个传人。
去五台山。五台山,是他小时候便知道的佛家圣地。据说,他们族上的一个落弟秀才,淡薄了功名之后,最后就去了那里。
有了出家的念头,他便开始为自己囊腹充饥。路途遥遥,要翻几座大山,要涉几条河流,而且不知要走多少日子。放在往日,出身富家的他,是吃不了这种苦的,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还要遭受多少人的白眼。也许会倒毙在路上。
不过,那样也好。皈依佛门,仍免不了时时想起那些伤心的往事,可是走了有半个月,奇怪的是,他的命还是没绝。无处可宿时,他就躺在路边的山洞里,也许今天晚上,就会喂了饿狼,一早冻醒,发现自己还囫囵完好,不禁苦笑出声。
终于走到五台山,很远他就嗅到了缭绕的香火味。如果说小时候嗅见这种香味,他还有腻烦和畏惧。现在却象游子归乡闻到故园花草一样的芬芳。他是薄暮时分赶到台怀镇的,夕阳西下,漫山落照,林木寂然,一片惨红,他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倒在地上喘息了好久。
这里,就是他这一生的归宿了。也好,苟活于世,在此了却一切杂念,到也是劫难之后的一种无奈。逢想当年,考入燕大的时候,意气风发,满腹经纶,想经国纬世,拯万民于水火,而今天却沦落到这个地步,真是恍然隔世,一纸笑谈。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推开佛光寺已关闭的沉重的佛门之后,迎头浇来的却是一盆凉彻筋骨的冰水。
摇拽的烛光里,端坐着一位闭目养神的老和尚。这老和尚如泥塑木雕在释伽牟尼的佛象下,手里轻轻转动着念珠。似醒非醒,似睡非睡。
他走前两步,"扑通"跪下,头颅低垂,等待和尚说话,不料好久竟也无声,只得抬起头来,颤声说:"师傅,弟子愿归附佛门,在此苦修"。
过了好半天,和尚才将眼睛睁开,秦兆丰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赶忙低下头去,这和尚的两只眼睛犹如两束电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庙里一片寂静,秦兆丰能清晰地听清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和尚沉吟了片刻,忽然高声道:"回去吧,你与佛门无缘。"
"不不,师傅,弟子已无去路,只能在此了却一生。"
和尚猛地轻笑一声,"去吧去吧,不是我不留下,是你尘缘未尽哪。"
他急得几乎哭出声来,"师傅,弟子屡遭不幸,对尘世已是厌绝。"
和尚冲他又摇摇手,"走吧走吧,你尘根尚存,不要在此耽搁了。阿弥陀佛。"说完将眼紧闭,再不说话。
秦兆丰突然站起,凝立片刻,再次"扑通"跪下,"师傅开恩,就留弟子在此吧。"他已鼻音颤抖,恨不能掏出来给和尚看自己的一片苦心。
和尚却再不答话,眼睛紧闭,旁若无人,秦兆丰又跪了一个时辰,见和尚仍无留他的表示,不禁怆然落泪。他慢慢爬起来,愤然地转身向外走去。
死神不要我,佛门也不纳我,我是求死不能,求生也不能,这苍茫大地,竟无我秦兆丰的一寸立足之地了。他趔趔趄趄地走出佛光寺大殿,满眼泪水,心如死灰,一阵冷风吹来,几欲将他掀翻在台阶之下。
他举眼向前望去,夜幕已悄然落下,整个寺院渺无一人。只有归鸟在殿檐上吟啼。小小飞鸟尚有归处,而我却没有宿身之地。他又急又气,饥寒交迫,两眼一黑,不禁匐然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