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久，那只虫子又嗡嗡地趴到了他的耳朵上。起初，他没理它。这只灰褐色的虫子便得寸进尺，顺着他的耳轮往上攀越，它爬得很慢，它并不是来吮吸他的什么，大概只是来陪伴最后的他，如同西方的死囚到临刑前的晚上，有牧师来陪他走完生前的最后一刻。
后来，虫子就静静地伏在他的眼睫毛处，分泌出一点水渍，使他已晒得干涩的眼皮感到湿润润的。他便睁开眼。他已感到自己没有什么力气了，呼吸也静了许多。这样，用不了多久，灵魂就飞去了。
天，还是那么蓝，蓝得一点云彩也没有，象碧波荡漾的海面，多么美好啊，他忍不住这样想。但他很快为自己有这贪生的念头羞愧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蓝缎一般的天空中猛然出现一道奇异的白光，这道白光由远及近，渐渐向这边射来。后来这道白光变成了一束白色烟雾。
白雾的顶头有一个圆盘状的东西。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闭了一会儿眼又睁开看，圆盘似的东西已经升到了他的头顶，只是距离仍十分遥远，蓝天阳光之下，黑白十分突出。难道这个从未见过的东西就是来引领自己魂灵的死神？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来吧，快点降临吧。
他彻底地闭上了眼，静静地等候死神。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振荡，仿佛有人把他从河滩里掀了起来。他还是没有睁眼。他看见有人"喳喳"地踩着沙土向他走来，叽哩咕噜用他不熟悉的声音在谈话。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几个人将自己团团围住，将方才强烈灼目的阳光遮蔽了去。他约摸着自己死到临头，等着生命的最后一刻。忽然，他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念头，就是想看一下传说中来讨命的小鬼。自己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讲这种故事，说讨命的小鬼如何狰狞，又如何丑陋。
现在看一眼也无妨了，小鬼又能怎样。他努力地睁开眼，向上望去，就一眼就吓得他几欲昏死过去，他心里"啊"了一声，就又马上将眼慢慢闭上。他印象中的鬼是青面獠牙，眼露凶光，身穿古代的长袍马褂。
可是，这几个小鬼的头颅却是从未想象过的南瓜状的椭圆形，看不到耳朵，也没有眉毛，眼睛有正常人的四倍之大。身上却是青灰色的铁皮，紧紧地上下箍着。与他的印象完全是两个模样。
很快，他感觉被小鬼们扯了起来。他们并不凶狠，似乎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抬离地面。这就要去地狱了。他不无恐惧地想。他早已听说，人去地狱是要上刀山，下火海，有一番脱皮换骨的打磨。他很快将自己短暂的一生回忆了一番，自己短暂的二十一年中，似乎并没有缺德做恶的经历。
想是阎罗不会太折腾自己。这样一想，他又坦然了，任由小鬼们抬着他走。他都懒得再去睁眼，不过，他还是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一个什么上面，然后便听见一阵巨大的轰鸣，就觉着离开了世间的地面，飞在了空中。
小鬼们仍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懂也没有兴致去听。只是感觉得到暖和，他竟然睡着了。
小鬼们带他走了多久，秦兆丰不知道，总是感觉到飘在空中，头重脚轻似的，在晃荡着。他感觉很惬意。如果这就是去地狱之路，倒也不为一种享受。不过，他还是希望象真正的死亡一样，失去一切知觉，那样他可以大解脱了。
人死后会变成鬼，还要在地狱忍受种种严刑的折磨，一想到这从古至今一成不变的传说，秦兆丰就感到无比的沮丧。由它去吧。躲不过去的，那就注定躲不过去。如果早一点想到死后也不能安宁，还不如在世间苟且偷生呢。
他睡着了。
他是被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惊醒的。他动了动身子，下意识感觉着自己仍然活着，不，人已经死了，是变成了鬼魂一样活着。这说明他已经来到了地狱，预期的阎王审判也许马上开始。他感觉到了阴冷，而且有一股强烈的刺鼻的焦糊味。他控制不住地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这与他想象中的黑暗潮湿的地狱是不一样的。
他努力地睁开眼，不由地吓得哆嗦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尽管有几束熊熊燃烧的火把，最初他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用手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猛然，又听到一阵巨大的欢呼声，他寻声音看去，在自己身体的台阶下，跪伏着数不清的人群。他用力地眨了一会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扑伏在他面前的怪物。
这些怪物在火把的照射下，都裸露脊背，黝黑闪亮，毛发毕现。而捉拿自己来的那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小鬼却不知在哪里。他寒冷似得打了一个噤，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那些伏在地上的人群这时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壮汉模样的人，身裹着兽皮站起，走到他的面前，叽哩咕噜的说着什么，语态谦卑，还有几分畏怵。
秦兆丰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好奇地注视着他的脸。这是一张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中年人的脸，毛很粗，眼睛也很大，只是面色黧黑粗糙。他又伊伊噜噜地说了几句什么，神态谦恭，双手平举，形如揖状。
"这是什么地方？"秦兆丰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壮汉似乎听见了，又叽叽呜呜地回答，然后退缩一步，卑躬地呆立在一旁。
秦兆丰呆若木鸡地坐在哪里，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有一会，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迄他知道人会做各种各样的梦以来，好象在梦境中也遭遇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惶然失措的突然来到一个奇异怪状的地方。
他用手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生疼生疼，打了一个冷噤，仍然没有醒来。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是被几个裹着银灰色铁甲的人带到这个地方的，不由地大声叫道："那几个奇人呢？"
壮汉马上向前走了一步，又躬腰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什么。秦兆丰听不懂，又慌又躁，就狠狠地劈了一下手，愤愤地："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