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
忧郁的人总唱一首欢快的歌。
“苏晚。”
后来萧煜仍旧记得,那天的阳光比往日明媚许多,微风轻轻撩起少女额角的碎发,她暖暖地一笑,凝固了时光,惊艳了岁月,在蓝色的天空里绽开一束最为艳丽的花朵。而后,她闻声停住,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睛里是一汪平静却清澈的湖水,是旁人没有的生动。
“有什么事吗?”她说。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她站在他的面前,中间隔了三四步的距离,花香悄悄穿过,她低垂着眼眉,温和却凉薄。
“晚晚,我……”
“萧煜,顾文熙或许并不适合我,关玥走了以后,我也不再那样执着。但是阿煜,你要明白,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我最喜欢他。”
天气就这样阴沉下来,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在远方的天际边重重地压在地上,那是闻不可闻的呼吸声在微微消弱,那是炽热如火的心跳声在渐渐低迷。
他笑了。她说,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她最喜欢顾文熙。苏晚为任何人称道的美丽,竟都不及第一次遇见顾文熙。时光这般苟延残喘,无可奈何,自他以后,她的心大约再不会为谁心疼。
哦,苏晚竟这样悄悄地却深深地爱着他。
“我知道。但是晚晚,这不是你剥夺我喜欢你的理由。总有一天,我会放弃天空步履蹒跚,我会老,会死,会进坟墓。可你记住,你在我的心里长生不老。”
寒冷的年华里,是十七岁的他和她。
偏偏是这样的天气里,他宁愿错也不愿错过。
“萧煜,我宁可……从未认识你。”
风里是温凉岁月的眸光,他的颈间还有一股淡淡的柚子清香。后来,记者采访的时候问了一个问题,他们问:Mr。萧,你的初恋是什么样子的?然后他说,她啊,绝情的不像话。
他从不怪她。因为他明白,顾文熙也是这样爱着她。
自关玥走后,他便总是站在操场上回望这个窗口。可是,最常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关玥,不是其他任何人。那个人,叫苏晚。
顾文熙的眼里总是写着别人不能理解的情感,淡淡的、薄薄的,不浓厚、不热烈,却那样久远而深沉,仿佛落淀了岁月的污垢与尘埃,自黑暗的夜里,迸发出明亮的光辉。他从不说什么,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他从不问什么,对旁人忽近忽远的情绪。
萧煜明白,顾文熙在踌躇,这样的踌躇,源自新安公寓不曾表露的阴暗。
那是新安公寓,是权贵聚集的华丽殿堂,是肮脏污浊沉淀的器皿。
他们不是同样的人,却以同样的方式守候彼端干净的少女。
二零零一年是噩梦开启的一年,他们都在倾尽所有保护着她。而岁月无情,却以微不可察的动作,缓缓将那少女拖进深不见底的泥潭。
顾文熙啊顾文熙,你千算万算,大约从未想过,晚晚,爱你爱的这样深。
那天晚上,萧煜找了顾文熙。
“文熙,有些事,已经不在你的想象里了。你不知道……”
“阿煜,我知道。”
顾文熙没变,仍是俊朗的面容,唇角弯起一缕微笑,眸光温和,眉眼浅淡。他的凉薄在这样炙热的夏天里格外突兀。
“顾文熙,你不知道。苏晚有多喜欢你,你可曾知道?她为了你对我说宁可从未认识我,你可曾知道?你……”萧煜说着,声音渐渐消失。他看到,顾文熙拿着酒杯的手滞在半空,很久没有情绪。
良久,他说:“阿煜,你想我怎样?”
“文熙,如果真的爱她,你该在她身边,不管日后发生什么。”
知了的叫声划破沉闷的空气,新安公寓华贵的灯光下,星光都已黯淡。
顾文熙沉默半晌,撑着额,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而后,他转过头来,唇角一片肃然:“阿煜,我这样做,就是害她。这些事我和关玥说了一些,关玥也一定和她说了一些。这场遇见,本就不该,何必让它一错再错?”
“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愿面对?你怎么就知道她明白以后会离你而去?顾文熙,你在怕什么?”萧煜霍然站了起来,摔门而去。
沉重的摔门声里,顾文熙的心开始颤抖——是啊,他怎么就知道?
就在那一天,顾文熙不正常了。或许,他只是对苏晚不正常。
萧煜,是肯为苏晚一生的人。
娱乐圈的人都知道,Mr。萧最忘不了的,就是他那个所谓绝情的不像话的初恋。
***
上了高中以后的第一个暑假如期而至。
“苏晚,我有话和你说。”顾文熙在电话里说这话的时候,萧煜正站在门外笑呵呵地拉着她准备吃饭。
“好。”
那些沉睡的岁月里,
是我对你深深的爱。
“找我有事吗?”苏晚的语气格外凉薄,她抬头看着他。那是她一眼便喜欢上的少年,惊了她一心池水的少年,此刻,他逆光站在路边,笑容明朗。
“这一路走来难免有些糊涂,难免谁会把谁辜负。很多事,不是那么简单,你现在不明白,但是总会有明白的一天。我只祈愿,等你明白的那一天,不要怪我,”他顿了顿,又说,“关玥没有走,她和我没有分开。所以……”
“顾文熙,凭心而论,我苏晚不欠你什么吧?你何必跑这一趟说这些?我不需要明白什么,关玥的事和我无关,你的事更和我无关。我们才见过几次?你这是给我忠告还是劝诫?我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实在没有必要。如果真的要选择,我情愿那个人是萧煜。你在我心里并不算什么,别高估了自己的位置。如果下次找我还是为了说这些,大可不必。所以,我们没有再见的必要。如果你有萧煜的厚脸皮,而我恰好不觉得尴尬,那到时候,你没说完的再继续说吧。”
时光的绝情往往就在于此,顾文熙苦笑着,背影消失在路边。
下一个转角,苏晚泪流满面。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苏晚更狠心。
***
“萧煜,我是不是做错了?”她问。
“晚晚,他们骗你在先。你有什么错呢?”他说。
是了,她没有错。
萧煜从不会觉得苏晚有错。尽管后来苏晚一直责怪自己险些害死纪晓晓,可在他眼里,苏晚从来就是那个温和如水的苏晚。
天阴的厉害,沉沉地压着苏晚的心。世界终于自那一刻起变成了灰白色,失去了十字开头年华里该有的色彩,她不明白,他们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子睿哥哥,你回来吧。回来吧,好不好?”
她的泪含在眼眶里,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多少年,那一副容颜长久地徘徊于午夜梦回。如今,太平洋的另一端,他轻轻呼着气,双手插在口袋里,安静地倚着古树。
良久,说:
“你……”
“我……”
命运的神奇在于它独特的魅力,就比如说苏晚此刻希望梁子睿出现一样,或许前一秒她还在怨恨他,怨恨他当年的不告而别,怨恨他当年的不争取。
孰是孰非谁又能知晓?究竟是谁的不争取换了谁的现世安稳?
“晚晚,你原谅我了吗?”他问。
“子睿,我不怪你。”她说。
“好,那你等我回来。是不是顾……是不是有人让你伤心了?”梁子睿的嘴角有一丝分明的寒意,在太平洋的海风里,沉积了刀锋般的肃杀。
“子睿哥哥,世界上会有一种人口口声声说疏远其实是深爱吗?”她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在萧煜敲响她家门的一刻。
他沉默良久,终于说:“不会。”
你不能看到的,
是我深藏在胸膛的,
剧烈跳动的,
心脏。
如果没有苏凉,纪晓晓也可以活下去。就像没有顾文熙,苏晚也可以活的很好。这话说的委实违心,苏晚活的如何自然只有苏晚知道,诚如今时今日梁子睿已经在前往中国的飞机上时,她却后悔了。
梁子睿的回来,是对是错,孰是孰非,大概只有命运知道。
新安公寓的一切,终究在他踏上中国国土的那一刻,在上天强大的推力下,缓缓开始了。
二零零一年七月六号上午十点,纪晓晓打来电话:
“晚晚,阿凉醒了。”
许多年后,一切尘埃落定,再见彼此时,苏晚仍旧记得,当初苏凉醒来时,她的世界便如雨过天晴一般。那是一种极度喜悦,无法控制的心情。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手中的电话怦然落地,她的泪汹涌而出。半年的时间,他昏昏沉沉地浸泡在自己的梦里,不说一句话,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如今,苏凉醒了。
“死丫头,动作不能快点?”
七月的太阳毒辣地灼烧着天地,行道树浓密的枝叶里,知了大声地鸣唱,尖锐却又沉闷地划破空气。
“哥……”
苏晚赶到时,已是汗如雨下。医院里刺鼻的药水味裹挟着汗液的味道弥漫开来,却再也无法在苏晚的心中留下任何深刻的烙印。
“臭丫头,我好不容易醒了,你怎么这么慢?”
那一刻,世界又开始生动起来。苏晚看着他,一步又一步向他走去。
第一步,是彼时他们一同出生的那一天,阳光明媚。
第二步,是他们五岁那年她大声唤他哥哥时,枝叶茂盛。
第三步,是那年他拖着行李箱离开时,背影孤独。
第四步,是初三那会儿他穿一身黑色衬衫参加她的家长会时,笑容容和。
第五步,是年前他回国时,拥抱温暖。
…………
每一步,都是他沉入梦前,生动地一撇一笑。如今,他回来了,可以如从前那般爽朗地大笑。
他的容颜依旧是一副温和的模样,淡淡的眉隐约藏在额发间,眸光和煦,他的眼笑成了月牙,唇角弯弯的,向她招手。
“哥!”
从此以后,她陆陆续续遇到一些人,他们也许或多或少的像他,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他一样爱护她如爱护自己。
“我家晚晚长高了。唉,我是不是特别勇敢?”他问。
“哥,你是最勇敢的。”她笑着擦去眼泪,紧紧抱着他,面容沉静。
“都是托了我家晚晚的福气。”他拍着她的背,缓缓隐去眼眶中的泪水。
从此一笑渡春风。
“晚晚,你不能怪顾文熙。新安公寓的事,不是你能面对的。如果可以,毕业以后你就离开这里吧。洛杉矶很好,西雅图也很好。”
苏晚终于觉得,似乎新安公寓里的事所有人都明白,甚至连关玥都了然于心。唯一一个蒙在鼓里的,只有她。
苏晚从不是为自己找心事的人。该她知道的时候,她自然会知道,何须徒增烦恼呢?
“哥,子睿回来了。”她说。
“也好,他回来或许还会好一些。”他点点头,又看向纪晓晓。
那个女孩子,默然站在病房一角,沉沉地看着他们。白色裙子微微撩起,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和气质。
“晓晓,多谢你了。”
“不客气。”
风雨来临前,
阳光仍旧明媚。
顾文熙发烧了,高烧39度。
“阿煜,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迷迷糊糊地同萧煜说着话,眼前的人已有五六个影子,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晰。
“大概吧。我帮你叫她来。”
萧煜讥诮地笑了笑,眸光寒凉。那时极为嘲讽的神色,在无尽的夜空里肆意蔓延:“晚晚,来顾文熙家一趟。”他说完,转身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Q市,新安公寓的路灯格外刺眼,穿透玻璃,尖锐地刺伤瞳孔。
同是新安公寓,苏凉选择了纪晓晓,顾文熙选择了苏晚。却是以不同的方式,静静守候并等待着。
苏晚去时,顾文熙已经睡下,高烧让他的脸颊有些微红,浓密的睫毛在眼底留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晚晚,他想见你。”萧煜看着她,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你……”
“晚晚,尽管他不愿和你在一起,但是,他喜欢你这件事,改变不了。你再躲着他,也没有任何事会因此改变。新安公寓的肮脏事不少。很快,等我们毕了业……”
“萧煜,我不想知道这些。”她看着他,面色阴沉,“如果现在他不愿,那我等着就是。等着你们所说的新安公寓的肮脏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