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儿果不其然是要临产了。医生检查后通报家属说,就在他们进医院时,胎儿已经临盆。胎位和胎儿都很正常,如果顺利,预计今晚可以生产。夏至和瑶瑶就陪着红儿老公在医院的过道里等待着,红儿老公忽然想起,所有准备的东西都在广州,怎么办?得紧急购置。于是三人又急急地跑到商店去买东西。一边往外跑,一边跟红儿的父母联系,告诉他们红儿要生了,让他们迅速赶到县城来。红儿妈妈说斗天坡不是说走就走的,情况你知道呀,正在修公路。红儿老公说那就走冤枉路呀,找人抬你们出山。不然红儿坐月子怎么办?红儿老公给岳母说完,然后又给王开良打了电话,请他安排轿子把红儿父母抬下山来,费用可以高一些。王开良说,抬一个下来,还是两个都抬下来?红儿老公说,都抬下来吧,走一个留一个会寂寞的。
红儿是在第二天清晨生产的。生了一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医生说,这么胖,怎么都不像不足月的早产儿呀!你们是不是时间计算错了?红儿老公说,我也搞不清,都是听她说的。她是指红儿,此时此刻的红儿经历了生死离别一般的分娩之后,正以成功者的姿态躺在病床上休养生息。医生把婴儿抱着,露出一张红色的脸,像宝贝一样给大家展示,然后把婴儿放在他妈妈身边去了。据说刚刚生产的母亲见到婴儿就能从心理上获得安慰和幸福感,还能减少身体的疼痛。
红儿从产房转移到病房后,就由瑶瑶他们暂时护理了。瑶瑶想到,红儿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非常关心生孩子的过程。瑶瑶悄声问:“红儿,都说生小孩很痛,到底是不是很痛呀?我都不敢生了。”红儿说:“别听她们瞎说。全是吓唬人的。”瑶瑶说:“真的?”红儿说:“真的。说不痛是假话,说太痛也是假话。”瑶瑶说了句让人听不懂的话:“那我也像你这样生。”红儿突然分娩,张老板不得不临时决定在紫阳县城租套房子,让他们住下来。租下的房子虽有装修,但是空荡荡的,一切都要购置。好在当初送红儿他们下山时,有成一人,张老板听说成一人没见过女人,一生都在山上度过的,就让他在县城住几天宾馆,除了给红儿他们帮忙搬运东西,闲了就站在街上看女人。县城女人多,县城女人好看,他看得到,却永远也碰不到。尽管如此,他也很乐意。有一天,瑶瑶带他到妇女儿童商店买婴儿衣服和产妇用品,一个全裸的女性塑料模特儿站在那里,目光痴呆,面孔僵硬,但造型却栩栩如生。成一人看了,眼睛都放光了。瑶瑶感觉到了他的需求,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到那边再看看。成一人就站在那里仔细地瞅模特儿的模样,好像在琢磨它是否和真人长成一样。他几次都想伸出手去抚摸,但他没有那个胆量,只能静静地看着。自从这天购物之后,成一人有空就到这家商店去了,去看没穿衣服的假女人。
红儿的意外分娩完全打破了张老板的原有计划,令他在喜得贵子的惊喜之时又平添了几分气恼和无奈。一张脸吊得老长,脾气也大了。那个刚刚生下来的婴儿并不知老子的烦恼,一到晚上就一个劲猛哭。有天晚上,张老板刚刚睡着,又被婴儿闹醒了,张老板腾地站起来,冲着婴儿骂道:“你都出来几天了,怎么就只知道哭呀!”瑶瑶连忙抱着婴儿到另一个房间去了。躺在床上的红儿瞪大眼睛看着丈夫:“才几天就开始骂人了?没耐心了吧?”“你让我怎样有耐心,公司事情那么多,而我在山沟里。现在突然走不了了,一切计划都打破了,我得遥控指挥,能不急吗?”张老板的额头上已经滚出了很多的汗珠。
红儿说:“那你走呀,你留下能干什么?告诉你,你走了,孩子照样长大!”瑶瑶抱着婴儿拍打着哄着,让他别哭,可他依然哭得很厉害。瑶瑶进来,把婴儿抱到张老板面前,让他看着婴儿的脸庞,说:“宝宝别哭哟,你看爸爸都生气了。”宝宝表面对爸爸无动于衷,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但他却真的停止了哭闹。这让张老板大为欣慰。张老板笑了,说:“狗东西真的不哭了也!”说着,从瑶瑶的怀里接过孩子抱着,摇晃着。
红儿说:“跟孩子的感情是抱出来的。你抱多了,孩子的哭闹就好听了。你就不烦了。”张老板说:“我要是有奶水,就用不着你了。”红儿气得直翻白眼:“你是要有子宫,更用不着找老婆了!”张老板说:“严重警告你,坐月子的人不要顶嘴,不然将来会得叨唠病!”红儿哼了一声,翻了身,面向墙壁睡了。张老板隔着衣服亲了亲红儿撅起的屁股。
瑶瑶笑笑说:“还是很相爱嘛!”
12
瑶瑶和夏至帮忙侍候了红儿半个月月子,然后就到斗天坡去了。进山和出山是一样的艰难困苦。跟上次相同的是,成一人和其他几个汉子来公路接他们进山。不一样的是,瑶瑶把进山的困难当成了一种乐趣。她从心理上精神上战胜了那些困难,并且在战胜困难的过程获得了一种快感和享受。他们在丛林中穿行了五个小时之后,终于到达了斗天坡。
令瑶瑶兴奋不已的是,一进斗天坡就听到了她渴望已久的炮声。炮声激起了她心灵上最快乐的动感,亲切感更接近于妈妈的声音,五脏六腑都被这个声音浸润了,仿佛被包裹在阳光里。乃至小姑夏雪说她肚子里的小孩就是在斗天坡的炮声中长大的。夏雪一边说一边抚摸瑶瑶的肚子,说怎么还不长大呀,根本看不出来里面还有一个人。瑶瑶说肚子大了就难看了,夏雪说不对,是因为你身材太好了,没有小肚子,娃娃在里面不显露。瑶瑶悄悄地对夏雪说,我就不明白人是怎么回事,就那么一下子,怎么就有孩子了呢?也太神奇了吧。夏雪说你不要搞懂,你搞懂了就成科学家了。
瑶瑶给公公婆婆带来了杭州的丝绸,这是瑶瑶爸妈专门给亲家公亲家母准备的。公公婆婆一到晚上,洗个澡,就把亲家送的丝绸衣服穿上了,坐在院落里聊天纳凉。王开良和刘上坡在村里开完会,专门绕道来看瑶瑶和夏至。远远地就在吆喝夏至他爹倒茶,大叫客人来了。成一人有时也会来凑热闹,耳朵听他们谈公路修通后的村子建设,眼睛在夜色中偷看别人的女人。有时,刘上坡和王开良他们也拿成一人取乐,问他:“公路通了之后,你就有老婆了!”成一人闷声地问:“真的?”“真的。”“女人看不上我的。”成一人憨憨地说。
王开良说:“不是女人看不上你,是看不上这个地方!一个连路都没有的悬崖绝壁上的村庄,女人怎能看上这里的男人呢?”成一人直点头。
王开良说:“告诉你,通路之后,你第一件事就是找老婆!”“嗯。”“这些年你又没开销,家里存了多少钱?”“几万吧。”“不错。你知道积蓄。”王开良递给成一人一根烟,问他,“你想找几个老婆?”“一个。”王开良说:“先找一个,以后再找第二个。呵呵!”于是大家都笑。成一人也笑。他知道村长在跟他开玩笑。在斗天坡村里,村长跟谁开玩笑就是谁的荣耀,即使玩笑太过也不会生气。最怕的是村长不理他了,不生气了,也不骂人了,那就可怕了。那也就意味着,这个人一定有很多毛病了。成一人是忠厚老实的人,没有老单身汉或老处女那些怪毛病,大家都喜欢他。王开良说,你要加劲劳动赚钱,要立即准备着找老婆。王开良强调了立即二字。然后又说,你找了老婆,我给你主持婚礼,好好给你办一场喜事。瑶瑶说我给你当伴娘。成一人知道婚礼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伴娘是什么,但却知道肯定是好事。他迷惑地看看瑶瑶,依然笑得满面春风。大家散场之后,成一人就默默无闻地独自回家了。
有天晚上他们散去后,瑶瑶看着成一人孤身一人的样子,透着几分凄凉。瑶瑶对夏至说:“你说说,几十岁的男人,一直没见过女人,那将是多么难受?”夏至说:“其实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就无所谓了。最最难受的是知道了,又得不到。那才是真难受。比如我想你的时候--”“你找死!”看着夏至说得很情色的样子,瑶瑶就几个拳头打在他背上。“这滋味好吧?”挨了打的夏至说:“你别替他操心,公路一通,山下的姑娘就会跑上山来,像成一人这种老好人,就不愁找不到媳妇了!”瑶瑶噢了一声。夏至从她表情上可以看出,她对成一人充满了人道主义的同情。夏至说,你真是个善良的女人,善良女人是经不住男人诱惑性的乞求的。瑶瑶说你瞎说呢,你放心好了,我没遇到过这种男人!夏至看着瑶瑶性感的嘴唇就亲起来,堵住了她正在说话的嘴。瑶瑶从夏至急切的动作中感到了他的需求和企图,连忙以手阻拒:“不敢呢,不敢呢,快四个月了!”夏至缩回手,说:“是的。快四个月了。”瑶瑶安抚了夏至一会儿,便安然睡去了。
持续了三个月的炮声伴随了瑶瑶的整个怀孕初期。它在瑶瑶怀孕四个月的时候终于结束了。炮声结束的时候就是斗天坡公路修通的时候,但路通了并不意味着路已修好,还要铺石子,铺柏油,把路面弄好。如果说开始修路时很艰苦的话,公路通了就是他们的胜利果实,之后的铺路工作,就变化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了。铺路是技术活,斗天坡的农民是没法独立完成的,县扶贫工作领导小组专门组织了交通、公路部门的专业施工队伍和机械设备,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山。
这是成一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他隐约觉得他的婚姻大事马上就要来临了。而来临的前提就是公路通车,让山下的女人和山上的男人有一个对接的通道。为了迎接这一伟大时刻的到来,工地上的成一人比谁都积极,比谁都卖力,起早贪黑地干,仿佛这路是给他们家修的过道。用夏至的话说,这条路给成一人的爱情带来了无限的向往。
夏雪也不落后,她发动四五年级的小学生向工地送茶水,孩子们沿路打闹,水撒了,有的小孩差点烫了手。送到工地后,被王开良大骂一顿,说她不懂事,不该让小学生从事这种危险劳动。夏雪被骂得灰头土脸,不开心地带着一群娃娃离开了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