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林芝的途中要过个米拉山口,海拔约5020米,此处不可错过,是车必停,人必驻足。可高海拔使我们一行中很多人感到不适,更是苦了老爷子。还未到米拉山口,在海拔近4000米处,他就有了较强的高原反应,感到眩晕头痛,心口发慌得厉害。他及时吞下了几粒速效救心丸后,又紧忙打开随身带着的大布包,从里面拽出个不大的氧气袋,将吸管插入鼻孔,吸将起来。老爷子虽吸上了氧,可人们还是为他揪心。稍微缓和后,他就向那个导游小姐大发起雷霆来,怒斥旅游公司欺骗了他,大呼:“上当了!上当了!!”情绪异常激动。原来旅游公司确实可恶,劝老爷子参团时,只与他讲:林芝是西藏的小江南,景色奇美,海拔只有两千多米,是初来西藏还处在适应期的游客们的首选之地,唯独不提要领略如此佳境的同时还要经受海拔五千多米的米拉山口的考验。要不是老爷子有备而来,吸上了氧气,还真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大家听后,先安抚了老爷子,让他别激动,激动会加剧不适的反应,其实激动也是因不适而引起的。然后众人纷纷数落起旅游公司只顾赚钱,不讲道德的种种劣行和那个长相蛮漂亮,自称是藏族头人后裔,却又不大像藏族姑娘的导游小姐。等众人一通谴责过后,我环顾了车上的一圈人,还真发现了两三个默不作声,稳稳地吸氧人,那对教师老夫妇也在其中。他们都很明白,要稳住情绪,激动不得。此后谈锋甚健,一路滔滔不绝的老爷子,再不开口说话了,吸着氧,一直眯到了米拉山口。到了米拉山口,老爷子也没敢下车,他就是敢,大家也不会允许。众人怕他心有不甘,都异口同声地安慰他说:“能到达,就很了不起啦!”
到林芝后已是晚上了,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吃过早饭后,拼客们即随车返回。返程途中,又遇米拉山口时,老爷子已不再激动,怀抱氧气袋平静地吸着氧,默不作声。昨日米拉山口那山崖坡壁还没有一点雪痕,翌日再见时已是银装素裹,一片皎洁。大自然就这样展显着她的神奇之美。
有一小段路程,司机选择了与来时不同的路线,为的是让我们观看一个建在沟壑间的铁索桥。车在桥跟前停了下来,拼客们陆续下了车。只见老爷子下车后手拄长柄伞,疾步向铁索桥走去,谁也没想到他竟大步迈上了铁索桥。大家这才感到有些不对了,急呼危险,让老爷子赶快下来。老爷子不知是没听见,还是置之不理,坚倔地拄伞前行。看着老爷子昂首挺胸在晃动的铁索桥上迈着坚定的步伐,竟让人有着健步如飞的感觉。突然而至的一阵强风更加平添了他豁出身家性命的气概,更有了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怆。他是明知不能为而为之啊!司机小伙儿急速跑到桥上,将老爷子硬生生地给架扶了下来。大家悬揪着的心这才放下。真不知,老爷子怎么会如此地豪迈,一定是深切的精神欲求,给了他超常的力量。他虽未跨越铁索桥抵达彼岸,但能在古稀之年,带着老弱病痛之躯走进西藏已是非常人所及了。何况他还走到了铁索桥上,谁又能说,他不是英雄呢?
老爷子已将自己暮年的生命涂抹上了一笔动人的光彩,他是个极致的圆梦人。
得意忘形
进藏后的第三日,那耸人听闻的高原反应还是没有侵袭来。上午行走在巅峰之城的我想着自己已是年过五旬的人了,只身独游西藏,还能有这么好的状态,甚是得意,正美着呢,一不留神被脚下马路边的一条小铁链绊了个是结结实实的大跟头。得意忘形中的这一跤就是在平原上,对五十多岁的人来讲也是很危险的,何况是在高原上呢。我这一大跟头摔得路人呼声一片,纷纷停下脚步,担忧地望着我。还没等众人施以援手,谁都没想到,摔得那么狠的我居然很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爬起来后,我使劲跺了跺脚,感觉还听使唤,放心了。一向注重仪表的我强忍着疼痛和眩晕,向被我吓着了的路人微笑示意:没事啦!路人放下心来。我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尘土,貌似潇洒地走向前面的藏茶馆。
走进藏茶馆,便融进了浓浓的民族风情之中。我舒心地坐在了一处配有沙发的小茶几旁,穿着藏服的女服务员即走到身边,问我需要点什么。我说:“酥油茶。”她说酥油茶有大壶、小壶和咸、甜之分。我要了份甜的,小壶的。很快,她就将盛满酥油茶的小壶和小茶碗端了上来。我兴奋地给自己倒了一小碗,满怀期待地咂了一小口,略有一点膻气,一股奶香,一丝甜味,都不浓烈,是一种淡淡的综合体,味不觉特美,倒挺适口。品尝到耳闻已久的酥油茶后,便觉自己与藏地又贴近了一些。这时茶厅里的客人并不多,很清净。我惬意地品着茶,放松下来,感到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作痛的膝盖让我想到了刚才那非同小可的高原一跤,真有点后怕。这一跤让又我忆起了学生时代的排球训练。彼时,我任校女排队长。在大学校队时,我们还接受过相当正规、严格的训练。那时我打球的动作漂亮、帅气,滚翻接球身轻如燕。想来,要不是依仗了当年的训练有素,这一大跟头,让我爬不起来也是很有可能的。要是果真爬不起来了,那我可就惨了。想着刚才的得意忘形之祸,我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接着又想起了朋友的告诫:进藏后要尽量控制情绪,激动后的高原反应会更厉害,要是被送到医院急救,那可就真的是“不堪回首”了。朋友还听说一位来自平原的游客在购买藏饰品时与藏民讨价还价,互不相让,争执中突然昏厥,差点一命呜呼。所以,进了藏,就别斤斤计较了,否则真有性命之虞。遐思浮想间,一壶酥油茶已让我喝尽了。40分钟后,我起身时还想着:人在得意之时,切莫忘形啊!
两日拼团游
带我们一行散客拼就的团队去游览纳木错等地的是一对来自江苏的年轻夫妇。男的开车,女的导游。男的不潇洒,女的不漂亮,但都很伶俐、敬业。男的车开得快而稳;女的一路讲解,从不倦怠,是我在西藏遇到的最佳组合。拼客们对他们三日来的服务都很满意,并称他们为“黄金搭档”。
第一天去的是天湖——纳木错。那天,阴云密布,漫天沉暗,多少影响了大家的心情。过了海拔约5200米的那根拉山口,到了世界上第一海拔高度的咸水湖——天湖时,放眼望去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心中溢满了对大自然的崇敬之情。谁知只停留了片刻,便风起云涌,大雨磅礴,我们只得冒雨跑回车里。我与天湖这匆匆一见,留下了的是无边的遐想和些许遗憾。
返回拉萨的路上,雨过天晴,看着窗外入秋时节已渐泛黄的大草原上牛羊成群,遥远的唐古拉山脉白雪积郁,众人嚷嚷着要下车观景。下车后眺望,在雨后高原明透的阳光下,发现极远的地平线上弯起了一轮秀丽的小彩虹。发现它的那一刻,只顾惊喜,竟忘了举起相机将它留在我的镜头里。我错过了有可能今生今世最美的一段彩虹。
第二天,我们一行人在导游夫妇的带领下,又去了天鹅池——羊卓雍措和扎什伦布寺。被藏人称之为天鹅池的羊卓雍措,就像是镶嵌在高原上的一块晶灿的瑰宝,又像是高原上的曼妙少女,芳姿婀娜。高原之湖的奇美,恰似人间仙境。历时两天,一行拼客一路都对美不胜收的景色赞不绝口。傍晚,一行人到了位于日喀则市的黄教大寺院——扎什伦布寺。寺院宏大,层叠高耸,颇有气势。因时间有限,我们只能走马观花。晚上留宿在日喀则,第二日上午返回拉萨,因前几日一阵又一阵的大雨,路经雅鲁藏布江流系崎岖蜿蜒的峡谷最狭窄处时,我们看到了遭遇过泥石流的痕迹。
我们的车在险峻的高原公路上攀行,行至高处垂眼下望,由低谷盘旋而上的公路似悬龙腾越,蔚为壮观。在这高旋公路上陡急的拐弯处,每年都有不慎摔下山崖的行车,据说多为不熟悉路况的自驾旅者。在海拔四千多米处,巧遇向海拔约5030米的岗巴拉山口挺进的一列由五六个人组成的北欧自行车队。我们一行人都相争着探出头去,伸出拇指向他们致敬,同时也把这无限的敬意献给那些大无畏的公路建设者们。在岗巴拉山口处,看见一只独立于海拔五千多米高地岿然不动、安如磐石的牦牛,它看上去是那样的凛然刚毅。我默默地凝视它,感触着这孤默顽强生命之泰然,向它致以对生命的敬意。
经过两日的舟车劳顿,旅人们大多困倦起来,这时女导游要给大伙儿提神。她唱起了《流浪之歌》。其神情投入,略带沙哑的嗓音很有感染力。随后,一整车人不知不觉地合拍哼唱起来。《流浪之歌》悠悠的旋律拨动着旅者的心弦,伴我们结束了这一段多彩的旅程。
拉萨城内的青岛师傅
拉萨的出租车行业很有些意思。十多年前,本地的行业主管部门就喊着要和其他城市同步,按行驶公里数计价收费,至2006年我去时,还未实施,据说是藏地人嫌打表麻烦。出租车收费一般是拉萨城内一律10元,出了拉萨城也不打表,师傅自作主张,通常要高出打表计价不少。大部分乘客也能接受,很少有不依不饶的讨价还价者。收钱者的心理是西藏都到了,谁还能在乎这点钱呢?付钱者的心理是西藏都到了,我还能计较这点钱吗?“给”与“得”两个原本矛盾体的心理,竟这么达成共识了。也许在这高阔之地,人心也就自然宽容了。
拉萨的出租师傅,要交的份儿钱也不低,据说每月高达万元,好在中外游客是长年不断,到了旅游旺季,更是蜂拥而至,人如潮水了。在拉萨开出租的师傅鲜有西藏本地人,来自四川的居多,也有来自青海、陕西、山东等地的。我还得知有一支由江苏籍师傅组成的司机队伍,大约有四五十人,其中开出租的很少,精明的他们大多活跃在拉萨的旅游行业中。
我离开拉萨那天早上,来接我的出租车师傅是头天宾馆给预约好的。在西藏的二十来天,不是想着这处就是惦着那处,总希望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地多走走看看。就要离开了,我的心反而踏实了下来。开车的师傅,50岁出头,很健谈,他说了一路,我听了一路。他是山东人,妻儿都安居在青岛。年轻时曾在北京服兵役3年,开车技术就是在那时学的。从部队复员后,他在青岛一家国有大企业工作,一干就是十来年,一直也没有多大的长进,不甚满意。等他真正腻烦了,也就改革开放了。他顺势辞职下了海,希望在海中扑腾着,多挣些钱,好让家里人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他下海的第一站,就从青岛飞到了深圳,因那边有他在部队当兵时的战友。在部队时,他们关系并不十分亲密,找到他,有些借力的意思。
到深圳后,战友还真帮不上什么忙。上世纪90年代初,正处于改革开放前沿的深圳,汇集着来自四面八方想法活络、捞世界的人,机会也确实不少。可没有上过多少学,并无其他一技之长,人又老实的他,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事情做。因有开车技术,不久就干上了出租这一行,这一干,就许多年。在深圳开车的头几年,也遇到过一些其他的机会。虽说开出租车的日子平淡枯燥,毕竟是轻车熟路,也给他带来了不错的收入。他也习惯了,不愿再冒着风险转行,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方向盘。不料在到深圳的第十个年头,年龄大了的他,心头反而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萌动。可能是家境转好,再没有了先前挣钱的动力,需要给自己的生活增加一点新鲜的感觉。他想不改变谋生的方式,只想改变谋生的地方,于是就有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完全凭着自己感觉的选择。他由深圳来到拉萨。现在,他在拉萨开出租也有五六年了。刚到拉萨时,挨过了长达两周强烈的高原反应期后,他并没有急于去办理开出租的相关手续,而是破天荒地给自己放了两个月的长假。他去了当时所有他能去的地方,甚至到了珠峰大本营。西藏的神山圣湖、冰川雪峰、善男信女都让这个出生在中原的男子,感到到震撼和内心的满足。两个月后,他又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方向盘,成了当时拉萨城内第一位来自中原大地的出租车师傅,他为此还真高兴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