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霄并不真心想睡，然而却陈然站定，意态慵懒的模样，看青玉将他床铺整理成方正舒坦的线条，凹凸有度似无痕无隙的瓢，幽深清冷的澄澈黑眸中仿佛有悬然于空的星星点点，在青玉纤手所指的地方坐好。
“好在方竹轩偏僻幽静，林中歌舞管乐之声再是嘈杂，也皆不得闻，如此哥哥不闻不见，耳目清净，能好好地休息了。”
流苏长带的结松散垂在折叠如山峦缩影的床帐峰尖，青玉只轻轻一拉，帐子顷刻便遮了青玉半面粲然的笑靥。待她轻俏一越而至对面解另一半时，妘霄刻意带了沉沉倦意的声音隔着纱帐穿出来，似呓梦自语般。
“哥哥留玉儿在身边一世，做这个决定前从未征求你的意见。你，会喜欢么？”
“你是我哥哥，玉儿本就应当侍奉左右，像我们的先辈一样，做一个好妹妹、好——妻子。所以玉儿内心是很欢喜的。”
帐前青玉倏然的花容绯红，唇角拉出矜持的笑纹，皆在帐子缓缓落下时影影绰绰了。
信步走在路上，青玉手勾手贴在身后，绵绵春雨在极喜心情下打湿衣衫也浑然不觉。向河岸靠近，泠泠溪水之声微弱如丝游走难辨，只溘溘水雾携雨扑面而来，给人朦胧欲醉之感。
方才在方竹轩未见妘钰，青玉料想他必是与荷叶踏春于河岸草阶上，闲下无事也无意自回水竹轩中，倒不若耽于这木桃琼瑶的诗情画意之中。
河道弯弯，似玉带缠绵游弋，偶有竹舟划过，剪水分花，清凌一尾对镜倩影，撑竿人妙目顾盼只专注在河面，摇曳从容，舟如被水相送，轻易地涉过这险要关口。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春风分花拂柳，将撑舟女子的吟唱清扬远播。河心只她一人一舟，飘飘如遗世独立，余人皆侧目望向了她。
青玉这厢也捡个高处，沉醉听吟，却不知那郁郁青青的岸边，哪个是她至死不渝所追求的倾心之人？
一曲终了复一曲，舟行远了，青玉举目亦随众人远望去，兴致索然。不经意中却见荷叶攀在云头，支颐出神，然目光亦落在舟上。
青玉正自思忖为何只她一个，并不见妘钰身影，却听得歌声戛然而止，舟上已多了一长身男子。下一个转弯的当口，水势湍急，女子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被男子牢牢扶住时，她自搁了桨，自袖中取出一棵青涩木桃来，粲然笑着捧给对方，深思切切而炽热，如烂漫山花绽放。
舟与人，皆是随波逐流。青玉开怀去看云上荷叶，欲要唤了祥云来飞过去，却见荷叶已然笔直立起，手中一枚木桃飞出，向舟中刺去。
竹舟仍在极速前行，木桃如离弦之箭，飞来时正要打在舟上，舟裂只在须臾之间。
然舟中人全不察觉。
青玉纵使惊惶，还是踩在云上，也不向空中飞，而是拨转扑向河中。她本欲用手来接木桃，不想却与之擦肩而过。青玉错愕回首，急急推出一道霜雪来打去，将将在木桃打上舟面时击中，木桃噗通射入河中，沉没不见，飘然冲远了。
众人甫回头时又突地怔在当时，青玉身法极快，一身青衣飘飘，且又刻意挡着，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所见便是青玉奔向竹舟。
惊魂甫定，尴尬顿起，青玉只好落在舟上，缩在一隅拾了浆来划，三人俱虽舟沉时颤了一颤。青玉勉力挤出笑道:
“正是转弯处，舟不稳了，我碰巧过来，撑上一撑……”
青玉忽略瞠目语塞的两人，跳上岸挤出人群离去，这才又去寻到荷叶。
苍茫的天际俱是雨洗练后的白，青玉找到她时，她静坐如雨后一道纯色的虹，在风中飘飘欲坠，像是随时都会消弭。
青玉从后款款飞来，遮一片晶莹伞盖在她头上。
“叶姐姐。”
也不知过了多久，荷叶才转过头来，满目珠线。然而那终究不是泪穿成的，绕是伤愁如许，深如渊薮，她渐渐风干的脸色让青玉宽心许多，她到底是坚强的。
在她投出木桃的那一刹，青玉已然懂得，木桃再是情深，也是深情错付予无意的琼瑶。
“仿佛刚才，我不再是我了，我不该伤及无辜”，荷叶淡淡的语中含了戚惶的自责。
“不，你并未伤到任何人，也不会有人知道。触景伤情，更何况又是接踵而至的，只有付出了真心，才会一时冲动而已。”
“真的谢谢你，玉儿。”
青玉讷讷，这样平静的荷叶叫她担心，她从不是这样心事郁结的性情。
“琼瑶不只一个，纵使此玉无意，姻缘本就难以预测，姐姐日后也会再遇到爱你的男子。姐姐是好人，好人有天顾，玉儿一直相信……”
“是么？”
青玉恳切地点头，举誓作证。
“呵，你这丫头总是这般好”，荷叶嗔她，“是了，好人有天顾，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姐还能不信么！”
然而青玉终没觉出，荷叶掩映在风声里的叹息。
“只是方才，玉儿毁了木桃。明年定要为姐姐抢一个更好的来。”
“那倒未必，只怕那时是用不着抢的，抢得着与否，毕竟还得靠机缘。”
青玉忙得敛袖正色道:
“姐姐信不过我么？玉儿平时一直练习寒迫，这一年中定会更加勤谨修习。”
荷叶幽幽叹气。
“倘若那时你生病了、睡过头了、忘了……怎么办？意外太多，谁能预料得到。所以呢，与其辛苦修习，不如从妘霄这'根源'入手，在咱们蛇族，妻有命，则夫必践之，是很有话语权的。看你这木然的反应，以后再慢慢教着吧。”
说时在青玉脖前一点，便有微渺的碰撞之声自霜花木桃中传来，荷叶哂笑道:
“这个木桃，倒是别致得很。”
两人相携飞下在水竹轩，午时青玉张罗着做了不少的珍馐，只一一装在篮中，拉荷叶奔方竹轩来，午饭便与妘霄同吃，再者总要她诊治过了，亲口告诉自己妘霄无碍，青玉才真正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