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夏丏尊“人生论文学观”中的世界影响
文学观念的形成是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个人所受教育的影响、文学的实践经验包括翻译、创作和批评实践经验以及个人审美趣味的认同等等都会影响到文学观念的形成。夏丏尊强调文学与人生的辩证联系，其思想来源也是多元的。就外来影响说，从大的方面来看，可以分为日本文学、文化的影响，西方唯美主义的启迪和《爱的教育》以及西方教育理念的影响三个方面。
1.日本文学、文化的影响
夏丏尊曾经留学日本两年，时间虽然不长，但正如我们开头提到的，日本留学却补充完善了他的现代知识结构，陶冶完善了他的个人性情。特别是后面一点，对夏丏尊的“人生论文学观”有重要的影响——我们已经强调过，“人生论文学观”非常重视作家人格对文学活动的重要性。夏丏尊自己自然也不例外，他的文学观念应该与其个人性情有密切的内在联系。
夏丏尊非常喜爱日本的文化艺术，有关日本的建筑装饰、盆景培植、插花艺术、茶道茶具和生活习惯，他几乎没有一样不喜欢。朱自清对此曾在《看花》中这样评价夏丏尊对日本文化的热爱：“他喜欢插花，喜欢到了一天也少不得的程度。有时候，听得他拉直了嗓门唱日本长歌。”楼适夷也曾在《我和夏丏尊》中说：“在他的家里，围着日本式的火钵，烫着黄酒，剥着花生米，咬着豆腐干，讲着回忆中的日本情调。洁白的席间，纸窗，不用涂漆而雕着花纹的白柱子，被他说得比实际还美。”朋友们的描写清楚地说明了夏丏尊对日本文化艺术的热爱。不只如此，在1936年写成的《日本的障子》一文中，夏丏尊自己也同样表达了对日本人生活情趣的欣赏和喜爱。夏丏尊热爱日本文化艺术，应该主要是源于他的个人性情：对生活中清疏淡雅之美的热爱，对人生本身就应该具有清疏淡雅之美的追求。具体分析夏丏尊所热爱的日本文化艺术的内容，“一半是异域，另一半是古昔”，其中后一半内容更突出，这说明夏丏尊接受日本文化艺术的影响，同时具有回归中国传统文化的意味——中国古代的人生美学传统。
日本文学、文化除了因契合夏丏尊的性情，而间接地影响他的“人生论文学观”外，更为重要的是直接的文学观念的影响。在这一方面，应该提及的有日本的自然主义文学、唯美主义文学和夏目漱石“余裕观”等的影响。夏丏尊因为翻译了日本大量的文艺作品，并接受其中一些流派，比较明显的如自然主义文学的影响，所以日本的自然主义文学深刻地影响了他的文学观念。对此，学术界多有研究。
夏丏尊翻译过日本著名小说作品《国木田独步集》和《棉被》等等，前一部作品的作者国木田独步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先驱，后一部作品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重要代表作，其作者田山花袋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夏丏尊对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翻译介绍，使其在文学观念上受到了影响，同样强调文学与个人生活的联系。这甚至直接体现在他的创作中。
首先，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影响体现在夏丏尊对现实生活记录式的描写上。我们知道，自然主义文学最早起源于法国左拉等人的自然主义创作。法国的自然主义文学把对生活之“真”的表现看成是文学的目的，它非常注重文学的真实性和客观性，强调对随处可见的庸俗自然和社会现实的反映。与法国自然主义对自然、社会的真实描写不同，日本自然主义文学作品更多的是对“个人”和“家庭”生活的真实展示。在夏丏尊的译作中，国木田独步的短篇小说《夫妇》讲述的就是人生中琐碎异常的夫妻之间的情感纠葛。文中坂本和千代子对夫妻感情的困惑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作者却以现实与回忆相结合的手法将其不厌其烦地娓娓道来，充分表现了自然主义追求客观真实的特点。
受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影响，夏丏尊的小说也有类似的特点。比如散文式小说《流弹》就带有类似《夫妇》创作的痕迹。文中作者也是以旁观者或间接参与者的身份讲述四太太的亲戚兰芳姑娘与知识分子张某的恋爱纠葛。而散文《长闲》对主人公日益“无聊”的生活展开了记录式的描写。《猫》则讲述了猫的到来至离去的过程。
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强调“照原样描写人生”，而有时候有些烦冗、琐细的细节，甚至是有些无关紧要的、多余的细节也被原样描写出来。夏丏尊在《长闲》中也忠实地贯彻了这一文学主张。《长闲》描述的就是主人公无聊的生活片段，从看书、锯树到吃饭睡觉，作者不厌其烦地描述了一天的无聊生活，对每个人每件事都作了较为细致的描述，真正做到了“照原样描写人生”。
其次，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对人物内心的揭露以及其自传性特征对夏丏尊的创作有很大的影响。在夏丏尊的译作中，田山花袋的代表作《棉被》也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它通过对现实生活记录式的描写，将中年人竹中时雄对女弟子横山芳子的爱欲心理刻画得复杂而又细腻，真实而又深刻，因而又被认为是最早的一部私小说。日本的私小说在创作上遵循的也是自然主义文学的创作原则，要求孤立地描写个人身边的琐事和心理活动，把自我直截了当地暴露出来，郁达夫的创作就深受日本私小说的影响。夏丏尊也一样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自己翻译的《棉被》的影响。
夏丏尊的小说代表作《怯弱者》描绘了一个厌恶怯弱却又不敢直视苦难的懦夫形象，但这又何尝不是夏丏尊对自己的无情解剖与鞭挞呢？他记得“母亲在自己手腕上气绝时自己的难忍”，记得五岁爱儿断气时“自己不敢走近去抱他，终于让他死在妻子怀里的情形”，“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近人情，自恨自己怯弱，没有直视苦难的能力，却又具有对于苦难的敏感”。这些都和夏丏尊自己的生活、个性有太多的相似。所以，夏丏尊其实是通过《怯弱者》将自己活生生地解剖在了读者面前。《长闲》的主人公厌倦了多年的教师生涯，凭仅够维持半年生活的积蓄回到白马湖家里写作，想“从文字上开拓自己的新天地”。而结果，作品中的“他”却把多数时间消磨在风景的留恋上，“想享受自然的乐趣，结果做了自然的奴隶，想做湖上诗人，结果做了湖上懒人”，这分明是夏丏尊本人1926年前后生活的纪实。
总之，夏丏尊在对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翻译介绍中，吸收了其影响，并落实在了自己的创作中。在他为数不多的小说和散文作品中，对现实生活记录式的描写和对自我内在情感的抒发正体现了他追求真实的自然主义创作风格。而如果进一步把夏丏尊所接受的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影响与其“人生论文学观”进行一下比较分析，我们会发现它们之间存在的一定内在联系。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强调文学与作者日常生活的内在联系，重视作者自我的表现，这与夏丏尊的“人生论文学观”强调文学创作与日常生活的辩证统一，重视作者人格等思想不是有比较明显的相似之处吗？虽然它们之间的区别也比较明显，但这种内在的思想联系是无法抹杀的。
2.西方文学和教育理念的影响
夏丏尊的人生论文学观念不仅受到了日本文学、文化的深刻影响，西方唯美主义文学以及西方的教育理念的影响也是比较明显的。自然，夏丏尊对各种不同思想的吸收融化，就和他对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接受一样，是有所选择、变通的，其影响途径也比较复杂，这里我们限于行文的方便忽略了一些内容。比如，在谈及西方唯美主义文学对夏丏尊的影响之前，首先应该指出的是：日本唯美主义文学对夏丏尊的影响也有值得分析的地方。因为夏丏尊也曾翻译过日本著名唯美主义作家谷崎润一郎的随笔集，日本唯美主义文学的影响应该也是存在的。
（1）西方唯美主义文学对夏丏尊的影响
有学者曾对夏丏尊的散文名篇《白马湖之冬》进行过唯美主义解读【17】。应当说，夏丏尊在这一作品中有意淡化现实困境，力求生活艺术化，确确实实可以见出唯美主义思潮影响的痕迹。
就夏丏尊接受西方唯美主义影响的过程来看，应该与夏丏尊在春晖中学教学时，通过与朱自清等同事交往，受到了他们的影响有关。1922年，夏丏尊举家从热闹的杭州移居到“荒野”一般的白马湖，在当时春晖中学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的情况下，克服种种困难，实践“新村”教育理想，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绩，令人鼓舞。当时，一批有抱负有追求的人物，如朱自清、朱光潜、丰子恺、王任叔等都在春晖中学任教。他们在教育上共同奋斗，课余谈文论艺，互相影响，在春晖中学形成了良好的文化氛围。但好景不长，正如朱自清在《教育家的夏丏尊先生》一文中所披露的那样：“但是理想主义的夏丏尊终于碰着实际的壁了。他跟他的多年的老朋友校长经先生意见越来越差异，跟他的至亲在学校任主要职务的意见也不投合；他一面在私人关系上还保持着对他们的友谊和情谊；一面在学校政策上却坚持着他的主张，他的理想，不妥协，不让步。他不用强力，只是不合作；终于他和一些朋友都离开了春晖中学。”【18】夏丏尊等人被迫离开春晖中学之后，转移到上海的江湾创办立达学园和开明书店，继续坚持他们的教育理想，演绎了中国教育史上的一段佳话。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夏丏尊写就了《白马湖之冬》。在这篇文章里，夏丏尊通过回忆自己自十年前来到白马湖畔生活的种种经历，着重对白马湖冬天的风多且大作了细致描述，字里行间并没有流露出对春晖中学当局的不满，或者怨天尤人、牢骚满腹的情绪，而是带着审美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挥洒着一股深沉清幽而又引人遐想的情思。作者以审美的态度对待人生，以艺术家的心态去理解、感受生活，无疑是接受了西方唯美主义思潮影响的结果。
五四前后，中国文学界的《新青年》等杂志率先介绍、宣传王尔德、佩特、比亚兹莱、道生、阿瑟·西蒙斯等西方唯美主义作家的作品及其艺术主张，一时形成了一股“唯美主义思潮热”，“为艺术而艺术”的口号广泛流传。不过，由于唯美主义思潮本身非常复杂，不同的批评家有不同的理解和接受，彼此之间难免会产生分歧以致论争不断。对“白马湖作家群”而言，唯美主义最吸引他们的恐怕还是王尔德、佩特所倡导的“为艺术而生活”的原则。佩特主张使感觉锐敏而强有力地接受“刹那的印象”，经营个人每刹那间充实了的生活，即“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借由艺术和诗歌达到刹那间最大充实的美感享受”【19】。而王尔德则以自己的生活实践履行佩特关于生活瞬间艺术化的思想。朱自清、俞平伯等据此将之称为“刹那主义”。1924年5月15日，朱自清首次在春晖中学演讲《刹那》，宣扬“刹那主义”人生观与文艺观。因此，当时包括夏丏尊在内的“白马湖作家群”受到这股思潮影响就是非常自然的事了。
“刹那主义”主张生活要有艺术的质量，把生活中的一切琐事都提升到艺术的高度来对待，使艺术成为人生的最高准则，这固然是一种精神上的逃避和解脱，但同时也是一种艺术上的反抗与自卫，具有肯定人生的积极意味。在《白马湖之冬》里，夏丏尊以审美的态度对待白马湖生活的这段光阴，隐然含有以艺术反抗庸俗人生的唯美主义理想。比如在文章的第二段里，夏丏尊一开始就极力渲染白马湖冬天之风的厉害，“呼呼作响，好像虎吼”，然后又以白描的手法勾勒各种寒风凛冽的场景：“风从门窗隙缝中来，分外尖削”；“全家吃毕夜饭即睡入被窝里，静听寒风的怒号，湖水的澎湃”；“太阳好的时候，只要不刮风，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忽然寒风来了，只好逃难似的各自带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门关上”；“最严寒的几天，泥地看去惨白如水门汀，山色冻得发紫而黯，湖波泛深蓝色”等。这些场景究其实是作者的一种经验，一种印象，一种对白马湖冬天感觉的瞬间捕捉。作者艺术性地描绘这样一个天寒地冻、霜月当空、松涛如吼、风号湖鸣，大地、湖、山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世界，是为了反衬他独坐在书斋的洋灯下，体会“萧瑟的诗趣”，并“把自己拟诸山水画中的人物，作种种幽邈的遐想”，这样一种超然物外的状态，符合佩特所说的“既然感到了我们经验中的这种异彩及其短暂性，那么，我们要尽一切努力拼命去看见它们和接触它们，我们不会再有时间去为我们所看到和接触到的东西创造理论。我们必须做的，是永远好奇地试验新的意见，追求新的印象”【20】，从而实践“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充实刹那间的美感享受”这种理想，透露了生的意趣。
按照朱自清的理解，“刹那”是指极短的现在，对人生的选择非常重要。因为通常人们对人生的选择不外乎两种方式，一种是饮鸩止渴式的及时行乐，一种是着眼于全人生，追求实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及时行乐流于纵欲，难免堕入颓废，而着眼于全人生，如果无法追求到人生的终极意义，往往会彷徨一生并陷入虚无。所以，注重“刹那”才重要，“每一刹那有每一刹那的意义和价值”，“刹那总是有的，总是真的”。但是，这种执著于现在的观点，表面上看起来很积极，颇有古人那种“时不待我”的急切，事实上我们还是能够感受到一种无可奈何、得过且过的颓废，更有对未来无力把握的悲哀。显然，在《白马湖之冬》里，夏丏尊实践了朱自清对“刹那”的理解，比如“我”独坐在书斋的洋灯下细细体会冬的情味那一场景的描绘就体现了那一“刹那”的趣味，具有“刹那”的价值和意义——超然的艺术人生态度。可仔细体味，在这“超然”的背后，我们仿佛看见了作者站在窗前，发出长长的叹息，叹息自然界冬日的冷峻，以及跋涉在社会、人生途中的艰难。虽然作者并未直言要表达什么，但我们还是在这含蓄的字里行间咀嚼出某种意味来，有一种悲凉感。毕竟，当时的现实“风雨如磐”，身临其境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不但要正视现实与理想的落差，还要承认自己甚至整个知识界对解决现实矛盾的无能为力，因而，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幻灭感和精神上的苦闷与彷徨。夏丏尊也不例外。
夏丏尊所接受的西方唯美主义影响，与其“人生论文学观”对人生与艺术的辩证统一的追求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区别只是在于，西方唯美主义追求的是“为艺术而生活”，要求“生活学习艺术”，以实现两者的统一，而不是夏丏尊所理解的两者以生活为基础的辩证统一。但这种内在思想联系，我们不能否认。
（2）《爱的教育》的翻译
在夏丏尊的译著中，《爱的教育》应该是影响最大的一部。1920年，夏丏尊偶然得到了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此书的日译本，顿时爱不释手，流着热泪读完后，他深感此书提倡情感教育，对当时的教育界有重要的价值，所以抽时间将之译为中文。
从教育的角度说，王国维很早就把教育分为智育、情育和意育三类，提倡完整人格的教育，特别重视作为情育的美育的价值。但情育在我国现代教育实践的发展中曾长期缺失，教育界人士纷纷提倡各种西方教育方法，但关注的都是智育、意育，对情育却有所忽视。对此，夏丏尊在《爱的教育》的《译者序言》中曾以挖池塘的比喻来形容我国现代教育实践中的学校建设和管理，并对此提出了批评。“他说，我国办学校以来，老在制度上方法上变来变去，好像挖池塘，有人说方的好，有人说圆的好，不断地改来改去，而池塘要成为池塘必须有水，这个关键问题反而没有人注意。他认为办好学校的关键是必须有感情，必须有爱；而当时的学校所短缺的正是感情和爱，因此都成了没有水的池塘，任凭是方的还是圆的，总免不了空虚之感。”【21】从当时中国教育界的现状和自己从事教育活动的实践经验出发，夏丏尊深切地认识到了情感教育的价值，所以当他看到亚氏此书的日译本后被深深地打动了。他在《爱的教育》的《译者序言》中说：“这书给我以卢梭《爱弥儿》、裴斯泰洛齐《醉人之妻》以上的感动。我在四年前始得此书的日译本，记得曾流了泪三日夜读毕，就是后来在翻译或随便阅读时，还深深地感到刺激，不觉眼睛润湿。这不是悲哀的眼泪，乃是惭愧和感激的眼泪。”对情育、爱的教育的价值认同，是夏丏尊翻译此书的重要原因。
夏丏尊不只是因思想上认同“爱的教育”的价值而翻译、介绍了亚米契斯的著作，他还在教育实践中积极进行爱的教育。夏丏尊把自己原先在浙江第一师范教书时，受同事李叔同先生的影响所形成并坚持的以人格感化为基础的教育理念，与情育、爱的教育进行结合，把学生当作有独立个性的存在，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和谐为教学追求，形成了自己的“妈妈的爱”的教育方法。
所以，《爱的教育》对夏丏尊的教育思想和实践产生了重大影响，但这种影响又不限于教育领域。稍微对比一下《爱的教育》和夏丏尊的《文心》，我们就会发现，两者在写作方法上是类似的：都是要通过日常生活中的事件来展开教育，不同的只是教育内容方面：后者所论只是语文知识的教育，追求的是写作和阅读能力的培养；而前者则更强调培养有自由与独立精神的社会成员。而这种相似的写作方法，说明夏丏尊接受了《爱的教育》所主张的不脱离日常生活进行教育的教育理念——为了强调在日常生活来进行教育的重要性，亚米契斯甚至反对脱离日常生活进行知识教育：“舅父一向主张与其读书，宁从实际的生活事件中求活的学问”【22】；而这种对日常生活的重视明显与夏丏尊的人生论文学观，重视文学与日常生活的辩证统一有密切的思想联系。因此，我们认为夏丏尊的人生论文学观中其实也有《爱的教育》的影响存在。而且还不只如此，夏丏尊对情育、爱的教育的重视，清楚地说明他在人生观念上同样高度重视生活中情感的重要性，而这对他的“人生论文学观”强调文学创作中审美情感的重要意义能没有影响吗？所以，夏丏尊强调文学创作应该从生活体验出发寻找创作题材、应该描写人的感受等等具体的主张，都可以说曾受到过《爱的教育》的影响。
另外，《爱的教育》倡导的是平等、独立个体之间以爱的情感为纽带进行的教育活动，在这一教育思想中独立、健康和完善人格的培养是最重要的。特别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事件中实现对完善人格的教育、培养，是《爱的教育》所要探讨的主要内容。而这一思想与夏丏尊的人生论文学观重视作者人格的重要意义有一定的思想联系，这也是不能完全否认的。
（3）西方重视学校教育与生活教育相统一的教育理念的影响
夏丏尊是杰出的语文教育家，他的语文教育理念与其文学观念是相通的，其原因是不言而喻的——教育方法与教育内容是必然统一的；而他的语文教育理念深受西方重视学校教育与生活教育相统一的教育观念的影响。比如在国文教材观念上，夏丏尊就深受杜威经验主义教育思想的影响。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国文教材方面人们更多考虑的是什么内容的文章可选、不可选，或语体文言可选、不可选的问题，读写的能力培养只有“多看书”一剂药方。夏丏尊却是高度重视国文教材与生活的统一。他主张要读文字的书，还要读不用文字写的书；既要基于文本，又要从现实生活体验出发进行写作训练，这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而这一思想的形成明显与杜威的影响是密不可分的。夏丏尊于1919年发表的译作《杜威哲学概要》，原本就是日本学者述评杜威《民主主义与教育》的作品。在确认国文教材内涵与外延上，他应该直接受到了此书的触发。杜威感到：“总有一种危险，正规教学的材料仅仅是学校中的教材，和生活经验的教材脱节。”【23】夏丏尊在《文心》中强调结合学生的生活实际设计教学读物，无疑是对杜威感到的“危险”的超越。杜威反对将教材当目的物，视之为养成能力的载体。他说：“知识常被视为目的本身，于是，学生的目标就是堆积知识，需要时炫耀一番。这种静止的、冷藏库式的知识理想有碍教育的发展。这种理想不仅放过思维的机会不加利用，而且扼杀思维的能力。”【24】夏丏尊认同杜威的教材理念，强调语文教材在把知识转化成学生的实际能力的作用。他在《文心》第32篇说道：“如果单把这些认为一种知识，预备在大庭广众之间夸耀于人，以表示自己的广见多闻，那就没有什么意义。？？文学是我国文化的一部分，我们要把它容纳下去，完全消化了，作为我们的营养料，以产生我们的新血肉。”【25】夏丏尊编的教科书均比别人的薄，他注重的是消化力、创造力，这应该视之为他对杜威所提出的“用这种材料去压倒学生，使他应接不暇，是很容易的；而要把这种材料引进他的直接经验中去，就不容易了”【26】这一教学难题的解决。
更进一步，在杜威强调学校与生活教育相结合的教学思想启发下，夏丏尊探索了如何把语文教学与生活结合在一起的问题。杜威曾说：“最好的一种教学，牢牢记住学校教材和现实生活二者相互联系的必要性，使学生养成一种态度，习惯于寻找这两方面的接触点和相互的关系。”【27】自然，在这一问题上除杜威思想的影响之外，夏丏尊“神往的理想人物”卢梭“以世界为唯一的书本，以事实为唯一的教训”的观念；还有他在《教育的背景》一文中提到的赫尔巴特将“教学作为经验与交际的补充”，认为“有谁在教学中想撇开经验与交际，那就仿佛避开白天而满足于烛光一样”，“如果把周围世界与书本这两者结合起来的话，就可以在它们的结合之中找到它”【28】等等思想，也对他有比较重要的思想启发。总之，综合西方强调学校教育与生活教育的统一的各种观念，夏丏尊形成了自己的语文教育理念，而这必然对其“人生论文学观”的形成有重要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