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上天垂怜于他,终于在他三十七的时候有了一次再入合肥的机会,他不顾一切的想要寻找她的影子,想见到她一诉这些年的相思之苦。于是他站在风雨之中,不停地在街头徘徊寻觅,却始终没有看到她的影子。他哀叹着“卫娘何在,宋玉归来”,他自比才子宋玉,将佳人比作卫娘,当年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但是佳人却已是不在。他只能这样的说着“嫩约无凭”,又说“不坚固之约”,可是他又怎能怪得了别人呢?他自己也知道,只是这样牢骚几句。这一次他真的失望了,怏怏地离开了合肥。这座城有他的倾城之恋,他知道他再也不会来了。
他以为自己狠下心来不再去想,这样就可以逃避,但是他发现却是徒劳,他还是会在不经意时想起她。此时姜夔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已经有了“只有乘肩小女随”的幸福家庭,但是他的那份思念却是越来越重了。这可能与人的性格有关,他的清高自傲使他不会强求于人,也很少与外人说,所以这份思念就慢慢地在心里蔓延,慢慢生长,直到如今的枝繁叶茂。他写过“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也留下过“我已情多,十年幽梦,略曾如此”。不过,表现最为直白,反复吟咏悲伤的却是下面这首《鹧鸪天》。
鹧鸪天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这是难得的一篇对合肥女子最为直接的倾诉,这一次他没有保留,虽然没有提名言姓,但是已经深情地把这些思念系统化地倾诉出来。思念如同东流之肥水,只因为当初那一次离别,让我从此在内心种上了相思的种子,再难挣脱。常常在梦中梦见那些曾经的场景,你还穿着那件红色的衣裳,带着如花的笑靥,像一把红色的刺刀穿透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只是每一次都遗憾地被夜鸮的叫声惊醒,多想能够在梦里多呆上片刻,只有那里我才能有你在身边。
眨眼之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又是一年春天,还是那个我们相遇的季节,可是如今的我已经两鬓斑白,你是否还是红颜依旧呢?“人间别久不成悲”一句最让人动容,所悲者何?当然是那无缘再见的合肥旧侣。二人远隔天涯,离别太久,悲伤已经熬成了孟婆汤,就等着他们轰然对饮。谁又能忍心呢?虽痛苦却仍不忍遗忘,分开的我们只落得各自断肠的结局,怎能不让人唏嘘。
这时候的姜夔已经与心爱的她分别将近二十年了,漫长的等待和思念让他苍老又憔悴,这些痛苦他当然不会在家人面前表露出来,知道这些的只有他的几个知心好友。其中范成大不忍看见他如此难过,便把自家的侍女送给了姜夔。要知道姜夔并非是一个好色之徒,否则他也不会对她用情如此之深。这个女孩色艺双绝,姜夔填词予她唱,每次都是不露一丝的瑕疵。姜夔叫她“小红”。看看这个名字,我们当该知道姜夔为何喜欢她、为何接受她了。但他还是忘不了合肥的情人,这个小红因为恰有几分她的气质,于是他狠狠地疯狂地爱上了小红。此时的“小红”恐怕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人了,她身上已经背负了姜夔对于爱情的全部信仰和理想,他更像是在补偿自己曾经未竟的梦。
就这样,他开始了与小红共同度日的生活。他一贫如洗,小红不在乎;他寄人篱下,小红也不在乎。她真心地喜欢爱慕这个男人。而姜夔也常常自豪地说“小红低唱我吹箫”,琴瑟和鸣,逍遥自在。此时的姜夔如果说没有把这位小红当作合肥红衣女子,那恐怕是自欺欺人。他一直忘不了的就是合肥女子,如今他把对她所有的爱都寄托在了与她神似的小红身上。这一抹“红”是纠缠他一生的颜色,仿佛刺青,仿佛烙印,永难褪去。
后来,在姜夔贫困交集垂死之际,他强迫小红改嫁了,这是他为她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关于姜夔的爱情,他只经历了这一次,这惊天动地的一次,他一直没有忘记。那天她踏着桃花而来,巧笑嫣然,风吹过来,稀稀落落的梅花也忽地开放,他也笑了,他知道这个人便是自己寻找了千载万世的人,原来她就在这里。
那次分别,各自断肠。
如果爱情是一个梦,姜夔的这个梦无疑是一个美梦。他有过那如诗如毒般的爱恋,夫复何求呢?如今他已远去,永久地长眠了。或许他可以在这个漫长的梦里与她缠绵了,那里永远是梅花开放的季节,那里还有遍地的桃花灿烂,她还是纤细温柔,还是笑靥如花……
雅致清冷的词人
姜夔当时词名很大,他的作词风格也影响了很多人,让很多人发现了何谓真正的“高雅”。
姜夔的雅与很多人不一样,许多人的雅是有些刻意的,而他的雅似乎是天生的,这正是因为他那内敛清高的性格,使得他和他的作品有一股冷傲之气,让人不忍玷污又想要接近,这是属于姜夔的个人魅力。
姜夔本身是一个闲云野鹤,他的词有些地方更像过去的隐士高人写的,所以具有“骚雅”的特色,有习习古风,因此,后人把以姜夔为代表的一些南宋词人合称为“骚雅派”。
姜夔的这个流派看似有婉约派的风骨,却并不相同。与其他婉约词人的词相比,他的词少了几分戏谑和俗艳,在表达感情的时候,更注重表达坚贞的相思和深情,而少了那些关于风尘的描写。
“雅骚派”也偶尔有充满爱国豪情的作品出现,但是却不像苏辛那般壮怀激烈,也没有那么多的刀光剑影、风沙血迹,只是有一股刚正的气质,不露锋芒却百折不屈。
张炎说:“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诚如此言,清空古雅正是姜白石一直追求的,或者说固有的风格,在他最负盛名的两首作品《暗香》、《疏影》中体现的最为明显。这两首词也是最有姜夔风格的作品。
暗香·辛亥之冬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