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轻轻击打着窗户上细密的高丽纸,沙沙的声音若有似无的侵蚀着冬夜里入梦的人,正伏在桌角浅眠的绿柳眉毛猛地跳了一跳,随即郁郁醒来。
绿柳蹙着眉头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脚,细碎的痛痒一阵阵袭来,不由得打了几个冷颤,这么一下子反而更清醒了几分。
一一检查过屋内的几个炭盆,烧的还算旺,绿柳望着床上沉睡的奶奶,郁郁之色更浓,天纪三年了,京里哪个像样的人家不早早用上了玻璃,奶奶得了这样的病,只得退居杨府偏院,今夜风雪这么大,寒气透着窗格进来,这一冷一热可怎么得了。
“绿柳”厚重的幔帐里传出一声低唤,绿柳收了神色急忙走到床边,“奶奶可是渴了?”
纪晴霜摇了摇头,绿柳见她撑着床褥欲起身下地,赶紧伸手去扶,语调不禁激动了几分“奶奶!”
纪晴霜安慰着拍了拍绿柳的手背,“我的病也拖了这么久,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绿柳看着她瘦的脱形的脸颊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哭腔道:“奶奶,药还温着呢,奴婢这就给您端来…”
纪晴霜控制不住的咳了几声,涩然笑了一笑,“你这是何苦,把披风拿来吧”。
绿柳红着眼眶,眼泪簌簌漫了出来,奶奶多日未能起身,这次起来恐怕应了大夫说的那句,回光…返照…
看着跪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绿柳,纪晴霜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绿柳擦了擦一脸的泪水,慌忙拿了披风小心的把纪晴霜层层围起。
“这些年难为你了”,纪晴霜对着满脸泪痕的绿柳幽幽说到。
“小姐”,绿柳嗓子一哽,不禁带出了原来的称呼
纪晴霜捧起绿柳的脸,一下一下擦着她的泪水,“我这辈子怕是哭了有一河的眼泪,你那份我早帮你哭够了,你可不许再哭了”。
绿柳一抽一抽的点了点头,可是眼泪依然像暴雨一样冲破纪晴霜的指缝,扑愣愣湿了衣衫。
纪晴霜笑了笑,提起袖子将绿柳的泪水吸了个干干净净,绿柳渐渐平复了下心情,“小姐,奴婢去给您端碗参汤吧”。纪晴霜点了点头。
看着绿柳匆匆而去的背影,纪晴霜心下叹了一叹,这深更半夜她又能从哪里拿到参汤呢?
用力推开窗户,积落在窗上的薄雪随着寒风呼啸着扑进室内,纪晴霜竟然感到了异样的舒爽之情。
灯火映衬下,漫天飞舞的雪花像一片片柳絮一片片覆在纪晴霜苍白的脸上、手上,她怔怔看着院落里的银装世界暗想,这应当是二十多年来大昭王朝下的最大一场雪了。
纪晴霜喉头一阵甜腥,控制不住的伸头猛咳起来,点点血迹喷在雪地上,映在橘黄的烛光里说不出得落魄。
纪晴霜仰起脖子,雪花落在了她的眼里雾蒙蒙的,她这辈子就像被蒙上了眼睛活着一般,按着圣人言去做一个女儿的职责,一个妻子的职责,喏喏自处,为娘家得了头一份“孝女”的好名声,为夫家得了头一份“贤妻”的好名声。
为了弥补娘胎里带出的弱体,精心抚养了六个庶子女,为了贤良的名声一过门就奉上了所有嫁妆,可惜,都到了尽头…除了绿柳竟无一个人再来探她,这么些年自己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风霜渐猛,纪晴霜终是抵不过困倦,在雪拥中沉沉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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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二十年,二月,纪府后院。
“奶娘,是弟弟要出生了吗?”六岁的纪晴雪裹着披风站在产房回廊下,犹疑的问着身旁的房妈妈。
房妈妈心疼的弯下腰,爱怜道:“大小姐,您马上就要有个嫡亲弟弟了,现下风这么大,怕是要下雪了,还是先回房歇息吧,要是您受了风,夫人可得心疼着呢”。
纪晴雪落寞的看着产房,闷声说道:“我都大半年没见到娘了…娘..都要忘了我的模样了吧..”
房妈妈大惊失色道:“大小姐可千万不能说这话,夫人身子不好,这才静养起来,夫人和老太太也着人日日问候着小姐呢…有弟弟是好事…小姐万不可…”
看着纪晴雪不耐的样子,房妈妈攥了攥袖角,“小姐,大爷就要过来了,您还是快回去吧,让大爷看见您在这吹风,又要不喜了”。
纪晴雪看了看正往院内通报的丫头,垂着头顺着游廊回了盈芳居。
纪泰迈着大步跨进院子里,脚风带起披风抽打到了随行刘管事的身上,还好披风系的牢靠。
刘管事匆匆跟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丫鬟们早在院子里摆好桌椅茶具等物,刘管事赶紧殷勤的服侍纪泰坐下,亲自斟茶,躬身递到到纪泰手边。
纪泰随意瞟了一眼,接过一口灌下,随即冲着侯立的丫鬟问道:“都这么会功夫了,怎么还没动静!?”
丫鬟被喝问的吓白了脸,低着头不敢做声,一旁生养过得妈妈赶忙堆了笑脸答道:“这会刚发动,一会才能正经动作呢,小少爷养的好,还得一会才能出来见大爷呢”。
纪泰闻言稍稍点了点头,心下还是焦急,凳子也坐不住了来回开始在地上踱步,老天保佑,这儿子可得顺利生下来才好啊。
刘管事见状安慰道:“京城的名医都道夫人这一胎怀相极好,是个健壮的小少爷,大爷切勿忧虑过多,小少爷若是知道了也会内疚的”。
纪泰哈哈一笑,“你啊!行了,看你这张巧嘴,先赏你五两银子,等小少爷出来了,再赏!”
刘管事跟着也嘿嘿一笑,“那可就偏了奴才了”,看着纪泰神色大好,刘管事小心翼翼问道:“大爷忧心小少爷,一接到家报就赶了回来,这还没到散值的时候,要不要告诉老爷一声?”
纪泰盯着刘管事一言不发,女声凄厉的惊叫突然从产房传出,一下子,整个院落里人仰马翻,来往奴婢都慌着神色进进出出。
纪泰挥了挥袖子急声道:“你亲自过去跟乔松居那边说一声,事情完了我再过去”。
刘管事应后,急急向纪老爷院子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