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六千字，亲们记得翻页）
柳豆在虚浅的睡梦中，朦胧感觉到一只大手覆到了额上，她缓缓睁眼，天光已晃眼，是第二天了！
那只大手替她牵了牵被子，以遮住她光裸的肩膀。
她知道这只大手的主人是谁，盯着天花板的她，嘴唇微动，发出微弱模糊的声音：“今天不能出门，病。”
“好。”权龙赤的声音已在门口饮水机的方位，瓷厚的嗓音伴着开水注进玻璃杯的流水音，“昨晚没有吃药吧？”
柳豆不言，一双浓睫颤颤闭上。
接了水的权龙赤走过来，把水放到写字台上，俯身将散落地上的毛衣胸罩裤头袜子一一拾起，没有问柳豆为何睡觉牙着门，也没有深想她为何脱的那么光，平和道：“起来把药送下去再睡。”
闭着眼的柳豆不动，亦不响。
权龙赤也并不奢想她回应，兀自将那氤着少女香气的衣物搁到床头。
“让我去加拿大，别人不敢娶我……豫北敢！”柳豆细如蚊蝇的声音从微微颤动的嘴唇发出，她闭在一起的睫毛在痛苦颤抖。
权龙赤没有说话，抱臂掐着下巴，深思一般看床沿上的小手，那小手及一截儿粉臂掉在被子外面，丰腻牙雕，柔若无骨，任铁石心肠，见之也蓦然柔化。
许久，他缓缓移开眼，沉步踱至窗前，眼望百年校园，声线悠悠：“过去一直有一种自私的想法，不管与谁结婚，我不会再要孩子，为了笨笨……”
说到这里，他无奈而疲惫的长叹一声，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不能象对待别人一样自私的对待柳豆，他不会象过去计划的那样为了笨笨而放弃自己生养，这皆是因为不能委屈柳豆，他不娶她便罢，只要娶她，过去对婚姻的设定便全部推翻重来，这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心理变化，也许途途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是对的：‘你总会遇上！’
是的，每个人，都不会霸道一辈子，总会遇上你不忍心委屈的那个人……
他是不惯于表白的男人，这些话讲是讲不出的，他转身，去写字台留下自己的副卡，知道床上被子里是一丝不挂的身体，他不离开，柳豆是不会起身的。
做辞要走时，却想起自己并没有明确答复柳豆去加拿大的要求，他驻脚道：“冉豫北这个人，你可以忘记了，他的移民注册记录已经是‘已婚！’”
柳豆脑间嘭的一震，她并不是吃惊，这是她早已知道的实情，她只是彻底绝望了，这绝望震疼了她！
权龙赤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她呆呆的望着白墙，虚软萎顿，没有起身的体力，前天的感冒并没有持续到现在，但她的心太沉，沉到压牢了自己的身体……
第五走进来时，她一动不动的压在嫩粉被面儿的鸭绒被里，权龙赤临走时把她的肩膀头子用被子掖的严严实实的，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
她躺着，第五俯视的脸缓缓出现在眼睛上方，第五眼睛血红，仿若一年没有睡过觉了，看着豆呆滞的眼睛他缓缓蹲到床沿，双手捉住豆的小手，向傻子呆瓜一样双目失神的念起了傻话呆话：“他不要你，就不要吧，还给五哥吧，这是应该的……你是五哥的，他应该还给五哥，你不愿堕胎就生下，生下给他，他就是未婚养小孩的命，不差再给他一个叫他养……”
最后他咽了咽喉结，僵口出声：“结婚的事你们别想着，我不能！我不答应！”
柳豆缓缓转过颈项，不说话，只木木看着第五，眼睛在说话，说：你竟比他还荒唐！
她气若游丝的轻轻叹息，嘴唇微蠕，声音似有似无：“再给我洗一次头发吧五哥……”
第五一愣，看着豆，半晌方点头。
柳豆虚弱的欠身起床，轻轻推开被子，移腿向地，雪白的身体颤微微立在地上，大眼颤颤看第五、小手哆嗦去拈衣，对着满脸是伤的第五她开始瑟瑟穿衣：胸罩、裤头、内衣、毛衣……
第五入定。
“你来……”她系着开衫毛衣的扣子向浴室去，第五定在原地不能动。
他会动的，柳豆知道。
她兀自入了浴室，呆呆扶起花洒，呆呆调好水温，呆呆抬手解辫套，手触到发丝上，才知道头发已经剪了，不再有辫套。
她茫然抬头，镜子里的自己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即使痛苦绝望也仍美的惊心动魄，她被这潋滟绝色惊住了，凝视间，第五的伤脸出现在镜子里，对上他眼睛的一刹那，脑中竟电光火石猝发，从镜中看到的第五亦不是平日的第五，是个真人，真：心真、情真、意真！
世上再不会有这样真的眼睛……
遥远的记忆瞬间齐齐涌上脑际，那些曾经令她厌恶的憨实、令她肉麻的温柔、令她鄙视的少心没肺大手大脚……所有都涌了上来，而这些记忆在此时此刻，竟是一种感动！
但是，鄙视缘何变为感动？她明白，是因为这一切都将彻底抹杀，必须抹杀！
通悟如此，绝望至此，她却通透的粲然而笑了，镜子里的笑是普照大地的凄楚绝艳！
她含着笑和眼泪缓缓抬手、挽发入水，“五哥……”
为她的惨笑受蛊的第五慢慢伸上大手来，他的右手打架受伤了，缠着白纱布，沾水的一刹那缩住了，顿一下，将左手抚到了如缎黑发上，他的动作向往日一样温柔，但只是一秒，他僵住了。
“豆！”一声惊呼，他裹着白纱布的右手也扑上去，紧张激烈的扒开豆的黑发，只一眼，他的双手便炸开了，仿佛豆的头发上有炸弹将他的大手炸飞了。
“豆……”
那布满粉肉疙瘩惨不忍睹的花壳头颅把他惊得几乎浑身战栗，在冲口呼出一个豆音时，他脑子里已掠过豆被黑衣人扯着头发拖行的那一幕。
柳豆抬起头从镜子里看惊骇呆怔的他，看着他的惊骇柳豆木然不作声，静静抽过毛巾，挽过头发轻轻擦，擦过后，将毛巾叠好放妥。
“五哥，我还不苦吗？你还不肯成全我一次吗？……你看，我的左手，”她缓缓抬起左手，轻轻攥，食指拇指攥住了，但僵直的无名指和小指连微微蜷缩都做不到，“它还是这样。”
第五知道她左手落下的后遗症，但这已是术后最理想的状态。
“五哥，我的亲人是智障，我的大学灰败收尾、名声扫地，我的脑袋又半路成了花脑袋，还有手……”
她语音喃喃，木木低述：“不论身还是心，都是残的、属于我的人和事从来都是残缺……即使有个突然出现的亲妈，那也是隔着太多心酸的妈妈，就能不能让我遂心一次五哥？……我对你没有爱你是知道的，不要再糊涂了……看在我跟你受了那么多罪的份儿上，你成全我一次吧……”
她可以说服第五，如权龙赤所说，她有办法说服第五，是的，她自己也知道能，说不上为什么，但她一定能，仿佛自己天生就有操纵第五的本事。
她最终说服了。
第五从宿舍走时已是中午、已是心如死灰没有一丝念想，或者说已是一具被抽干了血水的尸体！
他走到门口面门立住了，讷讷自语：“没想到我真的失去了……”
这句话太不像他的语言了！
柳豆低哑出声：“答应我五哥，尽快去领证……”
第五眼目直直呆立未闻，讷讷：“没想到我这么命薄……”
这话更不像他的语言了！
柳豆轻轻走上来，“明天就去五哥！”
第五仍痴，唇颤微微：“没想到……”
“明天，好吗五哥！”挣扎了一夜一日的柳豆已经不是早晨的疲软，她从来是野草的心性，此刻既是注定没有选择，既是要硬着头皮过活下去，就不必要再侥幸妄想，权龙赤早上几时离去她不知道，但他撂下的话眼她听到了，‘尽快！’他说尽快！
“五哥，你会成全我……会的……”
第五也喃喃：“会的……会的……”
……
第五走后，权龙赤的司机送来了午餐盒，三顿未进食虚软委顿的她从床上挣扎爬起来，拿筷头去餐盒里略碰了碰便郁郁推开，傍晚权龙赤亲自来看她的病，说实话她没有什么病，前天的感冒也早没有了症状，权龙赤嘱她明日歇息一天，后天去选婚戒，还有婚礼所需一应事物都要尽快办！
再次听到‘尽快’二字时她的头皮噌噌发寒，自己感到发寒之时，才深知第五听到她口中的‘尽快’时会是多么刺心！
而第五到底如她想象中的听话，次日下午，他头顶光秃秃的来了，躺在床上身虚气微的柳豆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你的头怎么了，五哥！”她受惊非小，第五过去那十分洋派的发型不见了，那知名发型师打理出的微卷发无踪了，一夜之间，换成比寸头更短的劳.改犯头。
第五往椅子上一坐：“剃了！”
“你……”柳豆微嗔，“怎就……”
第五拔出烟打断她，“不用象我妈似的唠叨，你既不嫁哥，就别管我，我说过，我要娶不了你，就两种后果，要么当和尚，要么娶一百一千个老婆，睡一万一亿个女人，直至睡出病死求干净……”
“你……”柳豆抚心口撑坐起来，无奈叹：“你这不是逼我吗……”
第五摆摆裹着白纱布的右手，低头深深吸烟，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言语太酸了，抽几口烟后，他终于无奈叹一声，扎挣着拿起些平和温软来，仿佛递降表般沉声出口：“五哥不是逼你，五哥今天就是来跟你告别的，以后咱俩就各是各了。”
柳豆放下心来，一双幽幽眼睛怜惜的看他那颗伤心的光头！
第五并不回看她，只低头把烟抽的冒浓雾，但柳豆看的出，他已经心软了，态度也软了，骨头也软了。
“不冷么？”她温柔出声，第五今天着装也跟过去不一样，不是最常穿的西装风衣皮鞋，他今天穿着千层底布鞋，式样象行武之人的练功鞋，裤子是薄而黑的布料，因为右腿正搭在左腿上，柳豆看到了他脚踝处的裸.肉,大冬天的竟是连条秋裤也没穿，单贴肉穿一这条薄裤！
下边是这样单薄，再看上身也冷的紧，上身是件制作精良的高档休闲皮夹克，没系扣子，露着里边的圆领线衣，一件暗色紫红的老船长式线衣。
这单薄的着装实在叫人看着伤感！尤其他那紫红色的线衣，那本来热闹的颜色竟是他浑身上下最伤心的颜色，沉重压抑！
埋头抽烟的第五没有听到她刚才的问话，她不由重复了句，“五哥你不冷吗？”
“……？”第五抬头，这一阵他心里也已检讨过，既然答应了豆，就不该再叫她悬心焦虑了，此时抬起头的他已经没了拗气和怨色，眼睛也已是过去的清澈良善了，见豆捏着颈间的小衫领口问他，他以为是豆嫌冷了才问的，连忙抬头看窗，说：“那我打电话叫人来装台空调吧。”
“不是，”柳豆放开自己的小衣领，“我不是说我，我是说你，你穿这种鞋不冷啊？”
第五摇摇头，“不冷。”说完落寞的叹了一口气，说：“不觉得冷。”
话罢，柳豆看到他眼睛泛红了，他想说：‘我不冷，我也不热，我不知冷不知热，从来不知，我只知道我爱你。’
可是这话还有什么意义！她就要嫁给她爱的权龙赤，她要他第五尽快退出！
“手伤要紧吗？”柳豆眼目蠕蠕的看着他。
“不要紧，小伤口上着药，大伤口缝住了。”
“缝针了？”柳豆惊而蹙眉。
第五吐出一口烟，淡淡道：“缝了几针，没什么！”
“怎么就跟人打起来了？”柳豆关切道。
第五心里长长唉了一声，烟捂在嘴上不作声了。
此时柳豆的电话响起，是胡玲打来的，胡玲还在老家，打电话是说林丹丹要借她的优盘一用，待会儿要到宿舍取，让柳豆到时交给林。
柳豆应下后披衣起身，下床时才发现自己床下扔的还是高跟皮鞋，自昨天从权宅回来她还没穿过拖鞋，此时第五因为心中沉重，眼睛也不活络了，看不出她需要拖鞋。
第五不动身帮她取鞋，她只好穿上皮鞋下地。
下床的她去衣柜前，前些时她借了胡玲的优盘用过，后来随手收在一只旧手包里了，此时在衣柜拨拉一遍，却不见她要找的那只小手包，略一想，才记起是放在了最上边柜格了。
她去寻平日登高用的木凳，木凳掰了一条腿无法用了，于是搬了一把写字台椅子，把胡玲的竹木小板凳摞到椅子上，唤第五：“五哥……”
第五早已经立在身旁，说你要够什么，我上去够！
柳豆不用，说：“上边乱的很，你找不着！”她摇了摇摞在一起的椅凳说：“你帮我护着。”
说着便抬脚要上。
第五把烟往嘴角一含，双手将那摞在一起的椅凳护牢了。
柳豆上去后习惯性的踮了踮脚，然眼睛刚落到柜格里，脑间就嗡的一声，连着两三日的饮食不周心沉气闷把她的精神拖疲了，此时忽然登高更是甚觉不济，脑子猛然犯晕时她立刻扳着柜格闭紧眼，踮起的脚也随即落下，这一踮一落间，没落对地方，恰落到了第五手上。
尖尖的三寸细高跟铁锥一样锥到了第五裹着白纱布的右手上，脚下有异，柳豆是能感觉到的，但此时她单顾了脑门儿，压根儿顾不到脚下了，加之第五受疼时猝发的那声急音沉闷而短促，来不及让人听到便生生吃回了肚子里，房间里静的一丝声音都没有，那细细高跟鞋踩在手骨上一动未动。
好一时第五才虚弱出声：“豆，怎么了？”
柳豆此时也缓了过来些，缓缓睁开眼说：“刚刚有点晕，没事了……”她揉了揉额头再次踮起脚，脚后跟再次踮起，第五的大手释放了，却更疼了，本来豆已经踩麻木了，此时松开便是又一轮更为锥心的疼！
柳豆在上面翻了翻，自言自语说：“记得放在这里的，怎么会不见。”
“慢慢找！”第五吸着冷气说话，声音几乎在颤抖，“还晕吗？”
“不晕了，”柳豆说，“没有，我下去吧，到底下再找找……”
第五听见她要下来，下时难免要低头，想到此，他赶快伸出左臂，一把将她抱了下来，风一样拿着小板凳进了浴室。
尽管这样快，可他还是没遮掩过去，他顾了遮板凳上的血，却没顾到其它，没想到自己正边走边落着血，板凳在落血，手也在落，所经之处，是大滴大滴的血滴子。
而柳豆先看到的是椅子上的一滩血，这滩从小板凳淌到椅子上的血，正又从椅子上沿椅腿蜿蜒淌到地上……
柳豆喉间一紧，立刻向浴室去，在浴室门口却跟第五撞了个满怀，第五提着那只用水冲过、用布擦过的干净小板凳出来，说还有事得走了。
柳豆快手去揪他插在裤兜里的右手，被第五拿左臂挡住了，此时床上的手机响了，是‘秋日的私语’，这个声音代表着权龙赤，柳豆刹时顿住了。
‘秋日的私语’在此刻产生了诡异的作用，柳豆的手慢慢慢慢落了下去，有一个声音在脑中轰鸣：不能心软，不能节外生枝……
第五弯腰放下板凳，缓缓直起身，深深看着豆，泛红的眼神是恋恋告别的凄怆，转身离开时，他忽然一把拢住豆，冰凉的唇落在豆光洁的额上……
插在裤兜里的右手在流血，血渗过裤兜流到了他大腿上，温温痒痒，沿大腿流向膝盖，由膝盖径直向下，这流动的液体将要接近脚踝时，他猛的推开柳豆，转身大步去了……
第五大踏步跨向公寓外，他知道自己急需奔向一家医院，但此时痛苦的心却无论如何想不在这上面，他只是在想：豆豆那么好，爱她那么好，叫她折磨那么好，假装撒娇那么好，认真骂他那么好，深深抱着她那么好，在她身边一动不动那么好！狗日的老天爷！操.他吗的还活求个甚……
他用最土最俗的方言俚语在心里无休无止的骂天骂地，心里的血早比手上的血多百倍的泛滥流淌……
而此时柳豆木木立在浴室门口，秋日的私语再没有响起，权龙赤不是第五，打电话不会打第二次，但她的脑子仍尖利的嘶鸣着那个铃音，这个铃音苦苦拉着她急欲冲门追出去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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