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该怎样面对自己年轻时辜负的女孩?在线等!急!
暮色渐起,如轻纱曼拢。
甲子准备带明彻涧下水母了。
他把乙子的脑袋放到已经缩成团子状的小九上头,而后对着头顶上亮着的既是天黑下来后充当照明的顶灯同时也是大型浮游水母小十三眼睛之一的圆球比了个手势,示意它把被子弄下来。
有一层轻纱从甲子头顶飘落,那是小十三蛻下的皮,半透明的它和蚕丝被差不多厚薄,却有着比十倍厚与其棉被的保暖性。
毕竟乙子在劝诱,哦不,引导小十三进化的时候,选择的是尽可能的让自己舒服,而不是战斗。
对于乙子而言,这仅仅是作为一位魔女的自负,而在甲子看来,这是对于自己的信任。
甲子轻轻为乙子盖上被子,举起她的脑袋,替她拢了拢头发,在把她放在外面的手轻轻塞进被子里面。
然后,然后他像踢皮球一样踢了踢明彻涧,确认他没有清醒过来之后,像拎着袋垃圾一样拎着明彻涧的后领将他拖向门口。
或许是考虑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明彻家的私军的缘故,甲子在门口不再拎着明彻涧,而是像扛着袋包裹一样把他扛了起来。
浮游水母小十三张开了口,甲子一跃而下。
由天上到地上这短暂的几秒,甲子认真的考虑了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名义上主将被挟持的明彻重骑,虽然威名不复当年,但甲子觉得上千的明彻重骑干掉自己多半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他们肯付出代价。
由于不愿意再叫醒乙子,甲子落地时准备向明彻重骑认怂。
结果落地他才发现,根本没有还能站着的明彻重骑了。
柳离坐在火堆旁,两个黑衣裹体一看就是阴影协会门徒的刺客正在忙上忙下的烤着马肉。
柳离专注的盯着炭火上旋转的马腿,指导着那两个刺客往上面撒着香料。
“战马的肉也能烤着吃?”
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甲子问柳离。
“当然。”
柳离扬了扬脑袋,而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警惕的看着甲子。
“喂,这回你不许抢——不,你不许吃太多,我还饿着呢。”
“哦,好的——等等等等!”
甲子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他们先动的手。”
柳离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毕竟撒谎什么的他还是第一次。
“所以你就把他们杀光了?这可是一部明彻重骑啊!喂喂你正眼看我一下啊,脸红又是几个意思?”
甲子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了,我想起来了。”
然后,他对柳离说。
“丙子好像说过你是什么穿越者来着,难道这是和青藤那边‘英魄’同等的称呼么?”
柳离沉默了。
“不,就算是‘英魄’也不可能在4岁就一人破一部明彻重骑把。再说了,那个男人给小涧配备的估计是明彻重骑最后的精英,就算是‘英魄’也该有一战之力才对,难道丙子说的‘穿越者’是专属于柴纳和青藤那边‘英魄’等同的‘封号强者’么?这么说来就不过分了,柴纳比青藤强,所以我们的‘封号强者’比青藤的也要强。”
甲子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一边靠近柳离,柳离仍然沉默。
柳离的沉默就和之前甲子带他出城时一样,所以甲子也没有一丝防备。
直到甲子靠近他身边三尺。
倏忽间,柳离出刀。
虽然未曾横刀,刀意不减半分。
刀意断江,刀势三尺。
这一刀,搅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甲子背后的,原本应该在给炭火上烤着的马腿撒孜然粉的黑衣刺客体内的一切气机。
由于刀势太浅,而且毫无杀意,甲子直到柳离刀归鞘才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横刀意?”
“就在你断江入如龙的时候。”
“你这刀意我怎么这么眼熟?”
“嗯,学你的。”
所以柳离此刀才未杀人。
他没见过甲子带着杀气的横刀意。
所以他还不会以刀意杀人。
但只要跟在甲子身边,他早晚都会学会。
甲子明显还想问什么,却止住了口。
甲子抽了抽鼻子。
空气中,除了炭火味肉香气孜然味血腥味以外,还有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就像桂花一样沁人心脾的香气,却又没有桂花香那样的持久。
四岁至十四岁,这种香气伴随了甲子和明彻涧的整个童年。
“小希?你怎么会是阴影协会的成员!”
甲子回头,望向地上趴着无法动弹的刺客。
自他落地以来,惊讶连绵不断。
“阴影半时哲泥(阴影伴随着你)。”
由于脸着地且无法动弹的缘故,地上的明彻希只好口齿不清的诵读出了阴影协会的口号。
一如所有阴影协会的门徒被自己在乎的人发现自己身份时候所做的那样。
**
甲子一生但求无愧于人。
无论是上代的,还是这代的,都是如此。
生而立,不折腰,不摧眉,平生不负于世。
只求无愧于人。
故其刀意澄澈如镜,照见不平,唐刀鸣,刀意响彻。
说白了,不过是以正心诚意换得一股浩然气的法子罢了。
勤于刀,严于己,宽于人,无愧天地无愧人。
简单的不像是能培养出天下第一唐刀的法子。
可这法子偏偏就是柴纳斯,不,大唐所公认的“最强唐刀修炼法则”,自太白横刀如龙高呼“吾大唐有刀横于此”而创立“唐刀”这个称呼以来,每一代被称之为“最强”的刀客,刀谱有换、刀意有变、鞘中名刀更是不知凡几。唯有这“勤刀,严己,宽仁,无愧。”的八字未曾变幻。
但在甲子看来,能够践行这个简单的法子的大唐横刀者,向前推二十年,唯有甲子一人,当然,这里的甲子指的是上一代的。向后二十年或许会多些,前提是自己从望川拐来的这个孩子愿意跟自己学刀。
如果柳离愿意成为一名唐刀的话,这代的拥有浩然气的唐刀就有两名了。
越是简单的事,反而越难办到。甲子每日练刀时间不固定,完全看要不要照顾乙子而定,兄弟会有任务时更是可以成天花在赶路上而耽于练刀,而对于其他立志如龙的唐刀而言,每日挥刀三千是必不可少的功课。甲子贪睡,由于乙子更贪睡这个毛病一直没有办法得到解决,甲子虽说对生活环境需求并不大,但与乙子一同出行时还是会对衣食住这些方面稍微多些要求,而对于那些立立志如龙的唐刀而言,餐风露宿披星戴月完全是日常。甲子与人交往和善,但总是在某些小节上过多的苛责别人。
而对于其他人而已,唐刀的豪爽和不拘小节是与他们的风流一起刻画在这个大千世界画卷上的影像。
所以在甲子此次南下之前,整个世界都认为原先的“大唐第一唐刀”后继无人了。更有如龙唐刀笑言“说甚么他所见过大唐横刀三十年最得意之人,那时因为他没见过我吧。”
而后甲子便南下了。
从阿斯加德到望川,若是搭乘空中客车的话不过八百里路,一个昼夜的时间就到了,而他纵马横刀,很潇洒而没有效率的走了三千里。
甲子看了三千里的山河人影,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抹影子一横刀。
他一路杀到望川,一人一刀,毫无疑问的杀出了自己最强之名,更是杀得整个大唐都了然了他的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这是最难做到的。人活于世,总有两难的抉择,总有亏欠的人或事。举个简单的栗子,父母的养育之恩,不论你偿还多少都感觉偿还不清——因为每当你还了之前的,你会发现在这过程中又欠下了新的。
而对于甲子而言,四岁前他未曾负债,四岁后的被养育之恩被明彻的一次交易全部清算,在这之后的对于其师傅的感恩更是被其师傅的托付变成了他的责任。
而他在任务中所受的乙子的帮助,也早在乙子日常生活中无穷无尽的懒散与无理取闹中偿还的一干二净。
事实上,当初兄弟会的“长者”把他和乙子组成一队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他被无穷无尽的琐事烦恼到向乙子拔刀然后被几个法术轰平的准备了。
结果甲子全都承受了下来,他和乙子搭档了三年,他就像照顾初生的婴孩一样照顾乙子,且在完全看不到这种日子结束希望的状况下整整照顾了三年,仔细计算下来,恐怕是乙子亏欠他更多些。
所以甲子问心无愧,所以现在整个大唐在谈论的是这个被称做“鬼刀”,被称做“阿斯加德的屠戮者”的唐刀是不是准备像他的上任那样,压制青藤最优秀的同代人二十年不得入“英魄”。
至于之前的那些琐碎的流言,早在那个讥笑他师傅没见过自己的如龙唐刀倒在甲子脚下的那一刻就灰飞烟灭了。
而斩他的那道横刀意,叫做破阵子除蜚。
上代甲子的破阵子,是为战阵搏杀而创的刀意谱。虽然在他活着的时候所发生的大型战事他都未参与,但凡是柴纳与外敌战,战后他闻战报必能多悟出一抹刀意,而甲子以不凡斩如龙时,所用刀意为其所悟第十四。
擅传流言蜚句,乱军心者,斩,无赦。
是谓除蜚。
而现在,整个大唐都认为他能成为某个英雄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甚至会因此晚入“英魄”十年的甲子浑身冰冷,仿佛冬日赤足行于大雪地。
大概是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愧疚。
明彻希。明彻涧的义妹,也是明彻涧的夫人。二十年前和甲子一同被那时还叫明彻流水的男人收养的孩子。
甲子本以为自己和她都是象棋中代表“士”地位的棋子,直到最后他发现明彻流水棋艺不精,只能下那些变数不多的残局。
而在“明彻涧的人生”这局残局中,只有一枚棋子是“士”。
他不是,她是。
他坦然接受,以卒子的身份走到棋盘末尾,阴错阳差下完成了国际象棋般的升格,现在更是脱离了棋盘。
而她,并不愿意介绍自己的命运,所以十年前,她曾经找过甲子,希望他在离开望川的时候带上自己。
甲子拒绝了她。
而现在,甲子发现,这似乎是自己唯一所亏欠的人了。
阴影协会,是他所知道的这个世界最黑暗的地方之一,那里的刺客没有人格,没有尊严,有的只是服从和隐谧。
他完全没有想到,明彻会让明彻希加入那里。
而如果不是对自己的仇恨,他也完全想不到当初那个柔软而明媚的少女是如何熬过阴影协会的训练的。
不,说是训练太过抬举他们了,那根本是在受刑,最后在受者中没死的择优挑选罢了。
看着明彻希的眼睛,甲子了然。
曾经,那是双让自己着迷的、永远泛着温润的水光的眸子。
而现在,那不过是牵线木偶的装饰罢了。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过错。
“柳离,接下来请你不要对她出手。”
所以他决定坦然面对,面对明彻希的仇恨,面对她的攻击。
但求问心无愧。
“恰西卡卡存在阴影中……”
调整好自己状态的明彻希从地上爬起来,念诵着阴影协会的口号身影淡去。
当着柳离甲子的面,她面无表情的准备着杀死甲子。
这个过程里没有一丝顾及她和甲子之间感情的迟滞,也没有一丝嘈杂与纷争与抗争。
如阴影般静谧,于阴影中死去,这就是阴影协会的刺客。
阴影协会是个把人当作机械并最终培养成机械的地方。
所以对于明彻希的面无表情甲子表示理解,而且有愧。
成为第一唐刀的方法就是问心无愧,但能够做到这点的人不多,而且大多都死了。
甲子闭上眼,准备坦然迎接死亡的来临。
明彻希不会宽恕他,这点他明白。
不,阴影门徒没有人心。
所以他的举动毫无意义,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心的到宽恕的自我满足罢了。
说到底,问心无愧,不过是更高一级的自我满足。
“说到底,我还是找到了埋骨地。”
甲子这样想着,闭上眼,世界一片黑暗。
如同刚刚的明彻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