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有好多的不期而遇,我与静秋的姻缘流转,用佛家的话说就都是宿命。静秋也许就是在人间游行的佛菩萨,也许是三生石畔另一棵绛珠草,为了曾经种下的情种子,甘愿往返在轮回里。
身处繁华俗世,无论锦衣绸缎,还是粗布麻衣,无论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她都能用一颗清净的心对待。她有时候给人一种尝遍市井烟火的积极,有时给人以看破红尘的出离。她有悟禅的灵性,亦有红尘的悲悯。她是个让人很快能看透,但又捉摸不透的女子。有些人,似茶,可以细细品读,说的就是她,越是读的透越是让你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轻。在她面前你觉得很卑微,然而同时她又能让你活的很伟大。
世间情缘飘忽不定,而生生世世未了的情缘要待何时是个明了?皓月澄辉下,彼岸花圣洁的光影摇曳在业风里。怕那不小心的一个转身遗忘了亿万年的约定。也许为了某一世的约定,所以我们还是相遇了。
那天,离开大叔的书店,我撑着伞,怀抱着书,走在西华街上。雨水淅淅沥沥的还在下,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街上行人很少,温度比平时低了许多,偶尔有风吹过,凉飕飕的让人醒脑。
前面火车站出站口旁边,一个姑娘映入眼帘。只见她也就和我年龄相仿,大约一米六的个子,偏瘦,长发,白净。她的五官很精致,算不上大美女,但是觉得脱俗清新,骨子里有种特别的气质。有些人似莲花,只能远观,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里最直观的感觉。
一袭白绿碎花点缀的连衣裙,罩在她身上此时显得有些单薄。风夹杂着冷雨向她袭来,她提着重重的行李袋一个踉跄差点被脚下的碎石搬到,她靠在一颗国槐上,擦了擦额头的雨碎,把小心的把那个蓝布包袱揽在怀里,怕它被雨淋了。
我看到了她的窘况,离她大约十多步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雨水伴着落叶萧萧的落下,烟雨笼罩,天地苍茫,山水如画。微凉的风轻轻拂过我们的衣角,无声的牵引,我们四目相望。
雨中的她,如出水芙蓉花。一切的不快,一切的浮躁都遁迹,如同在隔世悠长的想念里,今生不期而遇的大喜无声。是悲是喜,已经不重要,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你,真想上前轻轻道一句“嗨,还好吧。”但又怕这一声轻轻呼喊加快了离别的步伐,所以静默,任时间静静的流淌,我想让画面定格。
我感觉我们似曾相识,但又没有太多的印象。就好像我喜欢独自一人去陌生的地方一样,脑海里总能零零星星的找到些潜在的记忆。
她不再看我,把怀里的包袱抱的更紧了。视乎等待我觉出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上前几步走到她身边,把手中的雨伞遮在她头上。
那一刻,我没有冲动,没有动机,没有顾虑,心中很平淡很透明。
“姑娘,下雨天也没带把伞?”
她只是笑,那种大方里带些微微害羞的笑。
“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喔,不用了,谢谢。”她看着路边水流中雨落溅起的水滴,淡淡的说。
“不客气,我正好也无事情。你去哪了?”我问她。
“星月琴行”
我有些惊讶,说道:“星月琴行?你是张老师?”
她说道:“我们认识?”
“哦,不不不,听说过您。”我笑道:“张老师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您也是在我们小镇小有名气的。”
她依旧笑,对我的恭维并不做解释。
我见她这会子对我并不排斥,随口道:“来吧,我帮你拿着包袱,送送你。”
她向我道了谢,只见她把包袱依旧拎在右手,并不打算把手里的包袱给我。
一路上她话并不多,毕竟与一个不相识的人在同一把伞下多少有些拘束。好在琴行离火车站并不算远。只一会儿就到了。
琴行的门是关着的,只有一扇窗虚掩着,窗台上放着两盆小花,还有一盆倔强的爬墙的粉色牵牛花。透过窗,不时的在屋内传出断断续续不太熟练练琴的声音。乐器大多是电子琴、钢琴声,偶尔也会传来几下古筝声,然后就是一阵叽叽喳喳,唏嘘不已的声音。
张老师打开锁门,我们推门而入,见三四个五六岁的孩子正趴在地板上挑逗两只蟋蟀。西南角窗边有架破旧的钢琴,凳子上坐着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正在练习曲谱。她的东面在破旧的两张桌子上摆着两架电子琴,电子琴前面是一架古筝,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在仔细的研究琴谱。四五十平米的屋内,摆设都很陈旧,但收拾的还算整洁,只是桌椅都有些破旧,地上的凳子有几个都是掉了腿的,一看这些桌椅都是学校淘汰下来的。北墙上面挂着两幅小楷,书写的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字写的很工整很秀气,落款是静秋。我忽然感到这个名字很熟悉,书店的那个古怪的大叔提到过。
她放下包袱,屋内几个孩子十双天真纯净的眼睛齐刷刷的望向她。两个较大的孩子先是喊出声:“张老师?张老师回来啦!”
这时候发生的一幕,我一生都难以忘怀。人们都说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但是他们却都是断了翅膀的天使。
弹钢琴的那个姑娘,艰难的起身后,一瘸一拐的挪着脚步向这边走来,古筝桌边的男孩子腿脚和她一样,都是小儿麻痹症的样子。地上的一个小男孩见两个大孩子喜出望外,他也慌张的爬起,向外望了望,惊慌失措的小脸蛋立刻笑个不停,跑到张老师面前“啊吧,啊叭叭”,他是个聋哑的孩子。
张老师忙示意大家别慌乱,高兴的跑到地上抱起还趴在地上有些紧张的直摇头的两个小姑娘。她在她们脸颊上高兴的亲了亲,把她们转过身来抵着她们的额头,柔情的说道:“宝贝,想老师了吗?”
两个孩子手里摸索着,把手捧向她的肩膀,兴奋的往她怀里扑,争先恐后的让她抱。我这才看清,原来这两个小姑娘眼睛是看不见的,而且我发现,她们的打扮一样,长的好像,应该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张老师在怀里掏出几块糖,放到他,她们手里,两个孩子这时候高兴的唱起了儿歌,那个样子天真的让人觉得心疼。在她们心里,要比任何的礼物都要宝贵。
这个时候大家开始嚷嚷起哄了,张老师拿过包袱,里面有几本书,一个花布包袱。打开包袱里的一个小花布包,把里面的糖分给大家吃。他一边分东西一边问他们有没有认真学习的话语,这时候孩子们互相揭短,揭发有的没好好练琴,有的老爱睡觉,有的只顾玩积木玩具,有的爱斗蟋蟀。
张老师不解的问:“哪里来的蟋蟀?”
那个十多岁的姑娘羞愧的说:“老师,是我不好,不该让他们这么贪玩。是壮壮给他们的?”
“壮壮?”她纳闷的说:“壮壮又来啦?门不是锁了吗?他是怎么进来的?”
“是小毛在门槛下掏了个缝。”她指着她身边的小毛埋怨道。
小毛一边嚷嚷一边做了一个手掏缝隙的动作。
张老师并没有责备他,反而夸奖他聪明。张老师蹲下对小毛作个几个手语,只见小毛心不甘的把蟋蟀给了张老师。
张老师来到门口把玻璃瓶内的那两只蟋蟀小心的放回了门口的草丛里。她嘱咐:“以后不许玩这些小生命了听到没?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和我们一样都能感知这个世界,我们要好好的和她们相处……”
门口衣架上我拿过一个干毛巾递过去,示意她擦擦雨水。她接过毛巾,礼貌的道了声谢谢。她的手腕上带有一串星月菩提,很美。
我笑着说:“你就是张静秋?”
“对,我就是。”
“你真的很不一般呀!”我笑道:“这些都是你的学生?”
“嗯,我的学生。”她视乎有些冷漠,蹲下身去不再理会我。
我刚才那话并没有嘲笑的意思。她也许想多了。默然许久后,我知道解释就是多余了。我找了个借口离开琴行回了家。
时候到了中午,店内食客开始多了起来,雨还在下,视乎没有要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