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爸爸的同事,”女孩三两步追上了他:“你……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不是审计公司的人,对吧?你肯定不是……”
“那么,”林飞羽用一个咄咄逼人的斜视打断了她的碎碎念,“你爸是吗?”
王清仪马上就悟到对方的言下之意,一时语塞。
“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所以我不打算隐瞒,”林飞羽一边走一边继续道:“你的父亲,王朝星,一直在为国家工作,包括这次来裴吉特岛,也都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我……”带着不敢相信的神情,女孩猛地摇了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其实已经懂了,如果非要找人给你挑明,等回国后……”林飞羽决心撒一个谎:“亲口去问你爹好了。”
“但是……”
“提问时间到此结束!”林飞羽冷冷地道:“闭上嘴,然后跟着我走。”
“不,这个问题我必须问,”女孩倔强地提高了嗓门:“因为我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
这倒确实是个好问题。
“我叫林飞羽,一般同事们都只喊我的代号‘羽’。”
“林飞羽……”王清仪琢磨了两遍这个名字,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听起来像是琼瑶小说中的男主角呢。”
“琼瑶小说?”林飞羽皱了皱眉头,“哦,就是那种在开头遇到一个美女,中间打跑许多坏人,最后与开头那个美女开心幸福每一天的故事?”
“呵呵,”女孩捂嘴笑道:“差不多吧。”
“抱歉,”林飞羽耸耸肩,苦笑道:“在我的故事里,只有中间那一段。”
“既然你是我爸的同事,就叫你叔叔吧,怎么样?”
“我比你大七八岁……”林飞羽皱起眉头,“叫叔叔不太合适吧?”
“也对,”女孩点点头,“那,就叫‘大叔’好了。”
“唔,随你便吧……”
看着一脸无可奈何的林飞羽,王清仪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安全感,女性的直觉告诉她,按照林飞羽的话去做,也许会死,不做,却就只有死路一条。
顺着铁轨继续向前,连走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再与怪物遭遇——同样,也没有遇见人。唯有诡异的风鸣在坑道中回响,嗡嗡绕耳,让人心底凭生一股压抑与烦躁。这段坑道的照明条件很好,路面也比其他地方来的干净,可越是如此,林飞羽就越觉得不安,以至于不敢像刚才那样拔腿猛跑,反而是平端着步枪,用小碎步前进。
实际上,他害怕自己走错了路,带着身后的少女一起,跑进了一段根本无法离开这个死亡矿井的犄角旮旯。如果真是那样,两人还必须回头重新来过,在爬满了怪物的地下寻找一条可以出去的路——这简直就是自杀。
两具仰倒在地的尸体让林飞羽更加紧张起来,他蹲下身,粗粗地检查了一下这两个胸口中枪的雇佣兵——很奇怪不是吗?在一个视线良好、寂静无声的环境里,握有步枪的两个正常人竟然会被击中前胸,并排躺倒。且不说除了雇佣兵和自己,矿里还有谁装备了武器,光是这两人倒地的姿态,就让林飞羽大惑不解——他们似乎根本没有反抗,就这样呆呆地站定,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对手朝自己开枪。
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阵古怪的异响,听上去像是从遥远海边传来的涛声,和着断断续续的拍子,在坑道中飘来荡去。林飞羽忐忑地回头观望了几秒,觉得现在还不是“研究尸体”的时间,于是拉过王清仪的手腕,继续前进。
又跑了约莫半分钟,来到一段上行的坑道,这边同样不见半个人影——甚至连一点活物的气息都没有,静得令人心慌。毫无疑问,这个矿井已经“死”了,无情的妖魔先是用本能吞噬了人性,然后又用恐惧将剩下的生灵全数驱逐,把整个莫利亚山都纳入己手。林飞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试图逃跑的幸存者,但他可以肯定,如果自己逃不出去,那后面的人——无论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还是熟门熟路的矿工,多半都只能是九死一生了。
坡道的顶部就是货运电梯所在的平台,一辆矿车停在电梯的铁架前,旁边还站了一个雇佣兵——背对着两人,一动不动,好像在看守着什么似的。
好消息是,林飞羽赢下了可能是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次豪赌——他选对了路,找到了电梯;而坏消息则是,这里依然被坚守岗位的雇佣兵所控制,极有可能在上面的出口还等着一大堆人。
林飞羽屏住呼吸,用手轻轻按下王清仪的肩膀,女孩心领神会,缓缓蹲下身去,半伏在地上。
那雇佣兵手中提着步枪,枪口朝地,看起来完全没有防备——在一个危机四伏的矿洞里,这显然是个有点不寻常的姿势。
林飞羽屏住呼吸,一步步挪到那雇佣兵的身后:“放下枪,兄弟,”他将嗓音压到最低,“我不想伤害你。”
非常的不可思议,那人没有对林飞羽的话语产生任何反应——他只是在原地微微摇晃了一下,依然背对着两人。
林飞羽从没有见过视死如归到如此奇怪地步的对手。
“把枪放下!”林飞羽提高了一点音量,“不然我来帮你放下!”
仍旧没有回应。
“好吧……”
林飞羽用枪口轻轻顶了一下雇佣兵的脊背——他向前一个顿步,险些撞到矿车的金属边角,似乎是费了好大劲儿才站稳脚。
“敬酒不吃!”
林飞羽举起枪托,照着雇佣兵的后脑勺,刚准备狠狠砸将下去,那人突然歪了一下肩膀。
这可真是林飞羽这辈子见到过最恐怖的场面——
在空旷无声的矿井深处,一个完全被水晶簇所覆盖的“人”缓缓转过身来,用它像荆棘林一般的正面对着自己,那取代了血肉筋骨的红色尖刺微微抽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呼之欲出。
林飞羽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两腿发软,连退了数步。更让他惊恐的是,这怪物竟然慢慢抬起了右臂——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右臂的话,举起了一把G36突击步枪。
“不会吧?”林飞羽瞪大了双眼,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错愕神情。
稍微多愣了半秒,对方的枪便响了起来,炽热的弹线贴着侧脸划过,打散了几缕发丝,在腮帮上留下一道鲜艳的血痕。
这是多么不应该有的迟疑啊!如果冷冰还在身旁的话,一定会因为这一枪而唾骂自己半个小时——满头冷汗的林飞羽一边自责一边抬枪反击,几发子弹便将怪物打得碎屑横飞,仰倒在地。
“快走!”他朝身后不远处的王清仪猛挥了挥手:“上电梯去!”
女孩松开抱着脑袋的双手,颤巍巍地站起身,小心翼翼避开瘫倒在地的怪物,用小碎步的侧移闪进货运电梯的吊筐。
林飞羽低下枪口,轻轻捅了一下怪物的“头”,这东西显然还没有死,以诡异的扭动回应着他。
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在此刻浮上台面:连大脑都已经水晶化的这个雇佣兵,又怎么可能懂得如何开枪?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怪物疯狂地抽搐了起来,身体还发出噼里啪啦的怪响,就好像一块在油锅里翻腾的猪扒。林飞羽大惊失色,反身一个箭步冲到电梯的进口:
“好了!丫头!启动电梯!”他用力拍了拍铁架,“是时候离开这操蛋的鬼地方了!”
背对着他的王清仪,此刻却正在电梯的控制面板前一筹莫展:“这些……哪个才是‘上’啊?”
“我的老天,你连电梯都不会用?”林飞羽一边恼怒地抱怨着,一边扭头钻进筐体,当他站到王清仪身旁时,才发觉这该死的电梯确实设计得很有问题——起码就操作而言,一点也不人性化。
控制面板上竖着一排粗笨的黑头拉杆,既没有标示也没有说明,让人很难理解它们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或者确切的说,不知道在拉下它们之后,这个破电梯究竟会发生什么。
林飞羽看了一眼王清仪——女孩正用有那么点期待的目光回望着自己。
“这不难。”
他耸耸肩,硬着头皮随便搬弄了几下拉杆,挨个试了过去,终于,电梯轻轻一抖,两人头顶的钢缆开始缓缓卷动,把吊篮向上拉起。
“你看,这一点也不难。”
女孩难掩脱险后的激动,抓紧了吊篮边缘的铁栏杆,正当她为自己可以离开矿井而暗自欣喜的时候,电梯外的怪物忽然翻过身来,像青蛙似的轻轻跃起,四肢着地趴在地上。
它剧烈地抽搐着——像几乎已经站不稳似的剧烈抽搐着,发出诡异而低沉的嗡鸣——绝不是那种因为水晶碰撞而自然发出的叮叮当当,却更接近于之前陨石爆裂时的恐怖怪响。
吊篮的铁筐摩擦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地面。它太慢了——林飞羽觉得这一定是全世界最慢的电梯,徒有声势却不见动静,而刚才被自己一梭子弹放倒的怪物却刚好相反,正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变化着形态——手脚脱水萎缩,直至从驱干上断离,像干瘪的树枝一样脱落在地,那本应该是头颅的半球形物体也轻轻摇摆着,细胞分裂般长出越来越多的水晶刺,最终变成一颗鲜红鲜红的大菠萝。
失去了手脚的支撑,怪物噗通一声倒了下来,像条大青虫似的在地上蠕来晃去。
王清仪强忍住胃部的不适,捂紧嘴巴,仰靠在吊篮的角落里。林飞羽此刻也不敢大意,他用腮帮顶住枪托,小心翼翼地瞄准,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眼看吊篮就要进入天井,离开这个爬满畸形怪物的地狱,那条粉红色的水晶大虫忽然弓起身躯,利用弹动尾部的力量一跃而起,所幸没有直接命中电梯,而是重重砸在了天井的石壁上。
但神奇的是,这看似肥胖臃肿的大虫不仅没有掉下去,反而像是嵌在了墙里,在它身体接触石壁的部分,伸出了许多模样怪异的细长水晶尖刺,它们上下齐动,竟让这怪物能够沿着近乎垂直的天井向上攀爬,虽说速度不快,但那咀嚼岩石般的可怕声音却十分恐怖。
惊愕之余,林飞羽把身子探出吊篮,举枪向下射击,耀眼的红光在黑暗中提供了绝好的视野,连续几枪都正中怪物榴莲似的脑袋,将它向上推进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
忽然,大虫又一次弓起身体,猛地弹离石壁,这一次它硬生生地撞在吊篮的底部,把整个筐体都震得东摇西摆,好像就要从缆绳滑轮的挂钩上脱落似的。
女孩惊叫着用双手抱住脑袋,缩进角落,林飞羽也不得不抓紧筐体的栏杆才勉强站稳。怪物身上的水晶刺微微弯曲,像倒钩般抠紧了两人脚下的金属网格,这让它能够附着在吊篮上,就好像是扒在树叶上的毛毛虫。
只有在这样近的距离上,林飞羽才注意到怪物的身体正面并不是完全由水晶组成,一些血肉筋骨依然错落其间,和水晶簇一道翻腾蠕动,虽然并不清楚其中的生物学原理,但林飞羽本能地觉得这应该是怪物身体上最脆弱的部位。
他把枪口朝下,瞄准金属网格的缝隙,射出弹夹里的最后五发子弹,打出一长串血花和体浆,连脚上穿的军靴都被染上了一片污血。
怪物似乎是感受到了痛苦,剧烈地扭动起身子,林飞羽见状立即开始手忙脚乱地摸索弹夹,准备再给它来个致命一击。突然,怪物松开了所有的水晶刺,离开吊篮底部,一蹦三跳地挂到了天井的石壁之上,然后扑哧扑哧地顺着石壁爬了过来,即便顶着林飞羽洒水般的疯狂扫射,它仍是不依不饶,一直爬到比吊篮还高几米的地方才停下,用居高临下的方式盯住吊篮中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