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羽后退半步,单臂举枪,以身体护住王清仪,怪物则用“尾巴”钩住石壁,上半身高高仰起,头部微颤,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那多半是一口“浓痰”——在林飞羽这样想着的时候,一枚鲜红色的水晶矛刺从怪物菊花似的头部中央射出,打在吊篮生锈的侧壁上,硬生生地弹开,发出清脆而响亮的一声“哐当”,无数细小的碎片也随之扩散开来,眨眼间就在空气中化作一缕缕的暗红色烟雾。
“该死!”林飞羽连忙伸手抓住王清仪的后领,将她扯到一边:“离它们远点!”
他生怕这些红烟也具有感染性,如若连王清仪也变成了怪物——此时此地,那可就真是一场全军覆没式的大悲剧了。
怪物又一次昂起了头部,看样子是要准备再“吐出”一根水晶矛刺来,林飞羽转过身,不假思索抬枪便射,其中一发子弹刚好穿过了那似乎是“口器”的部位,将怪物的脑袋打出了一个大豁口,鲜红的血肉混着水晶块,从这个豁口里面掉落下来,砸在吊篮边缘,发出令人作呕的“噼噗”声。
怪物终于像是支撑不住了似的,突然松开下半身的钩刺,重重落在吊篮顶端,就趴在滑轮的旁边——这让林飞羽有些投鼠忌器,不知该如何才能把这头恶心的水晶蠕虫赶走而不伤到吊篮,他几次举起步枪,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扣动扳机。
从现在这个角度,林飞羽已经能够看到天井顶部的洞口,按照货运电梯爬升的速度,大约还需要二三十秒才可以到达。怪物稍作歇息,突然翻转身子,顺着支撑杆滚到吊篮的侧边,“啪”的一声钩住了电梯的正门。
它的这个姿势,恰好将自己的“腰”暴露在林飞羽面前——它仍然裹着那件本属于雇佣兵的黑色制服,在上面的弹带里,还塞着一颗圆滚滚的手雷。
林飞羽眼前一亮——机会!他踏出一个大步,探手钩住那颗手雷的保险销,用力向后一拉,整个动作就像毒蛇吐信般迅捷而精确,没有沾到半片水晶——对于掌握了“白手”的他来说,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在怪物有所反应之前,林飞羽已然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随后便是一个卯足了劲的回身侧踢,正中怪物的“胸口”,将它打得向后翻仰,又再顺手补上了几枪。
怪物终于支撑不住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从吊篮上重重摔下,但不等落到地面,它便又展开全身上下的水晶钩爪,斜着挂在天井的石壁上——它还没有死,也不打算放弃,而且看样子,是准备再爬上来。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手雷响了——爆炸摇撼着整个天井,本来就年久失修的吊篮此刻更是晃来晃去,仿佛就要散架了似的。
烟尘之下,殷红色的光芒支离破碎,融化在天井底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看来至少这一次,怪物是真的完蛋了。
林飞羽抬起头,看到光明与希望就在眼前——再过几秒,电梯就要到顶,他赶忙把王清仪从吊篮的角落里拉了起来,揽到身后,手里的G36只剩下不到十发子弹,如果真有一群雇佣兵守在出口,那恐怕只有先佯装投降再作打算了。
但即便就是这样“最糟糕”的打算,对此时的两人来说还是为时过早。
“哐当!”
随着脚下的一阵猛颤,吊篮顶部忽然传来一声不祥的脆响,林飞羽紧张地抬头查看,这才发现滑轮的基座已经有一半悬离了吊篮本体,眼看就要彻底脱落。
洞口已经触手可及,但这该死的电梯却戛然而止,它一边摇晃,一边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噪声。林飞羽不知道电梯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他很清楚,此时如果不当机立断,他和王清仪就会性命不保。
“抱紧我的腰!”林飞羽对女孩厉声令道:“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松手!”
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害羞,王清仪犹豫了一秒钟。
就在这犹豫的一秒钟里,滑轮底部的最后一颗螺丝离开了底座,吊篮像垮塌的积木般向天井深处坠去。
一并摔下去的,还有原本抓在林飞羽手里的G36突击步枪和原本系在王清仪腰间的蓝色夹克。
好在它们的主人安然无恙——至少暂时如此。
林飞羽涨红了脸,表情因为用尽全力而显得异常痛苦,他的左手抠在洞口的崖缘上,右手则紧紧抓住了王清仪的上臂,两人就这样在半空中悬吊着,进退不能。
坠下天井的吊篮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响,在一阵烟尘之后,被黑暗的深渊彻底吞没。
“叫你抱紧我的腰!”林飞羽咬牙切齿地道:“又不是要吃你豆腐!”
惊魂未定的女孩此时只顾着大口喘气,“嗯嗯哈哈”地无法回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全身僵硬,连“抬起头”这样的动作都显得十分不自然。
林飞羽看到王清仪那几近失焦的眼神,知道此时对她吼吼叫叫根本毫无作用。
“好了,现在别乱动,仔细听我说……”他一边努力保持着平衡,一边让语气尽量温和:“你的体重是多少?”
女孩先是愣了愣:“……呃?”
“我问体重,你贵重?说实话。”
“我?八十三……吧……”
林飞羽“哼”了一声——他不是那种指望靠蛮力来拯救世界的肌肉男,但此时此刻,他又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再多长一点肌肉——多到可以一把就将女孩扔上悬崖。
但他明白自己做不到,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在目前这种体位下,自己最多只能把三十五公斤重的物品摔过头顶——也许可以再多那么一点点,但显然拿王清仪作试验并不很合适。
“丫头,现在照我说的做,”他喘了口气:“能够到我的腿吗?”
王清仪将身体小转了半圈,轻而易举地抱住了他的双腿。
“非常好!”林飞羽一点一点地放松右手上的力量,“来……抱紧,对……没错,就像这样……”
腾出来的右手让林飞羽能够更好地扒紧崖缘,但离开了腿部的支撑,这点力量还不足以让他翻身上去。
“现在,顺着我的腿往上爬,”他偏过头,以极别扭的姿势开口命令道:“然后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快。”
女孩卯足劲,作了第一次尝试。她拉住林飞羽后腰上的皮带,将身子向上一提,搭住了他的肩膀,然后稍作歇息,准备一鼓作气爬上去。
突然,王清仪踩了个空,险些坠下天井,虽说发出了杀猪般的凄厉尖叫,但还是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林飞羽的脚踝。
“别乱动!”林飞羽吓得脸都拧成一团了:“千万别乱动……很好,很好,就保持现在这个姿势……很好……”
两人像猴子捞月似的反挂在崖边,脚下则是差不多一百米高的天井和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无论是谁,松手便意味着死亡。
问题开始转到林飞羽这边了——他感觉到手指有些麻木,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你先想办法爬到我背上,”他吃力地道:“能做到吗?”
女孩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照做,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轻巧,小心翼翼得连呼吸声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风鸣,在林飞羽后颈处“嘶嘶”作响。坦率地说,女孩的身手让林飞羽颇为惊讶,在他一贯的印象中,像王清仪这样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女高中生,最多也只会玩玩乒乓球和劲舞团而已,在当前这种生死一线的场景下,按理应该是手足无措才对。
她交叉双臂,牢牢勾住了林飞羽的脖子,把整个身子都依附在他的后背上。
“很好,丫头,就这样抱紧咯。”林飞羽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咬牙道:“……现在看你叔我的。”
双手死死地抠紧地面,大拇指摁压在崖壁之上,林飞羽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的胳膊,他开始缓缓发力,用一个类似于引体向上的动作弯曲肘部,将身体一点一点向上提。
还好——他觉得自己撑得住,只要再有一个小小的着力点,只要再稍微蹬一下地……
林飞羽作了一个可能是这辈子最糟糕的决定——试图用脚尖踏住石壁上的凸起。也许在同样的情况下,他踩上个一万次也不会有任何闪失,但偏偏这一次,他脚底打了滑,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失去了平衡,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双臂也因此突然卸了力,从崖缘上落开。
万念俱灰。
在这一刹那,林飞羽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静止,而且正准备离他而去——他确信自己是已经死了。
但是他没有。
一个诡谲的黑影突然从崖边探出身来,在林飞羽向下坠落的瞬间,抓住了他的双腕,将他猛地向上提起,一直拖到整个人都完全趴在地上为止。
林飞羽瞪大了双眼,像见到了外星人似的盯着眼前的黑影。再往前不到十步便是出口,洞外灰蒙蒙的天空投来一片阴沉沉的白光,将这个亭亭玉立的“它”衬得仿若天神下凡。
“虽然你救了我,阿斯朗……”林飞羽润了润喉咙,用沙哑的声音苦笑道:“但我还是要说……”
“怎么?”
“你这张人造鬼脸实在是太丑了。”
阿斯朗“咯咯”地笑了两声,然后单手叉腰,昂首抹去遮挡面部的头盔,甩了甩栗色的短发,朝林飞羽伸出右手——
“现在呢?”
“现在?”林飞羽顿了顿:“好歹是能看了。”
“我不太明白,羽,”阿斯朗微微笑着,用调侃的语气轻声问道:“你怎么就不肯坐电梯呢?”
“好问题,”林飞羽点了点头,接过阿斯朗的右手,迅速从地上爬起身来:“如果那里还有电梯的话,我也很想扪心自问一下——‘嘿!林飞羽,你这傻逼怎么就不肯坐电梯呢’?”
“什么意思?电梯怎么了?”阿斯朗皱眉。
林飞羽朝身后比了比:“去问保险公司吧,现在那玩意儿归它们了。”
在阿斯朗走到天井前观望的同时,林飞羽将王清仪从地上扶了起来,他发现这女孩两腿打颤,面如土灰,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只好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希望这样做能让她稍微平静一点。
“真不走运……”阿斯朗转过身,面朝两人叹了口气,“我还准备下矿井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唔?”林飞羽在对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蹊跷:“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阿斯朗伸出手,像是要向林飞羽指明什么,却突然欲言又止。她大步走到洞口,站到氤氲的天空之下——
“你问我外面发生了什么?”她朝远方朦胧昏暗的地平线摊开双臂,“全在这儿了。”
即便只是如晨曦般微弱的光芒,在刚从矿井脱身的林飞羽看来都是如此炫目,以至于不得不抬起双手遮挡。当稍微能够适应外界光线的时候,他便迫不及待地睁大眼睛,观察这个被称为裴吉特的美丽海岛。
恍若隔世。
“我的天哪……”站在莫利亚山的半山腰,大半个裴吉特都尽收眼底,但此时的林飞羽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这是……”
在本该是一片苍翠的丛林绿荫之中,无数像是红色火焰的明亮光点闪闪烁烁,将薄纱般的红雾洒向半空,一直冲到数十米高才渐渐消散。在这些赤雾的所经之处,完全看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巨大红色斑痕,就仿佛是妖魔在大地上烙下的疮,触目惊心。
“这里真的是地球吗?”——在这幅仿佛异世的场景冲击之下,林飞羽的脑海一片空白,几乎连进行最简单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一张五颜六色的大幅广告画被狂风吹得上下翻飞,刚好从三人面前飘过。
“欢迎来到裴吉特——”林飞羽按住随风舞动的卷曲侧发,喃喃地念出广告牌上的七彩大字:
“——人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