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同志们!我们是如此幸运!”他的嗓门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整个人也跟着激动了起来:“是我们!让宝剑出鞘——见血封喉!是我们!让海军陆战队奋勇杀敌——洒下第一滴血!是我们!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有这样一支队伍,有这样一群好汉!谁说我们海军陆战队没有光荣传统?今天,就让我们!来成为光荣传统!”
多少是受到了些鼓舞,士兵们的脸上,显出一片群情激愤的神采,仿佛外面正有一场空前的大战役在等待。
但是按照陈扬的计划,他们中的大部分应该不会再开一枪——如果一切顺利。
在他的命令之下,剩余的海军陆战队员被分成两队,其中十九人由一排长老余指挥,负责将全部的中国游客“护送”到果园——也就是之前的隐蔽处。另外九人则被陈扬部署在裴吉特镇的各个“伏击点”上,以阻挡后面的追兵,掩护游客撤退。
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转移,敌人的数量、质量、可能采取的行动方式完全是未知数,对可能遇到的突发事件也欠缺考虑,与其说是“行动”,毋宁说是一次“冒险”。毕竟,陈扬没有受过高等的军事指挥教育,也没有多少实战经验,更不懂什么兵法诡谋,他仅仅是凭借武人的直觉与对“林参”的信任,才制订出了这个计划。
而作为这个计划中最危险的环节——他亲自带队负责殿后,准备给任何途经裴吉特镇的雇佣兵一个“热情问候”。
陈扬明白,他恐怕没法挡住全部的敌人,但无论如何,散布在镇子里的陆战队员会造成一种“有预谋”的假象,大大延缓敌人的行动速度——这不是头脑一时发热而作出的决定,相反,是陈扬计划中最精妙的一步,他甚至算计好了最后撤退时的路线,敌人可能进犯的方向,以及每个伏击点所需要的弹药。
只有一样东西,他没有算计到——此时此刻,他还不明白,这次来的“敌人”并不是雇佣兵。
现在,陈扬正押着拉苟,跨过一辆还在燃烧的卡车,缓步走向裴吉特镇的北出口——那里是第一次伏击的发生地,两辆运输车被当场击毁,堵在了路中间。陈扬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成建新射出了第一枪,把后面那辆卡车的驾驶员当场击毙,然后是自己,自己打出一发带着旋儿的枪榴弹,落在两辆车之间,几乎是在瞬间便控制住了整个局面。
“是这辆?”
陈扬用枪管戳了一下拉苟的背,朝前面的那辆卡车比了比。
“呃……不,”拉苟观察了几秒,轻轻摇了摇头:“不,我想应该是后面那辆……嗯,对,”他又点点头,“是后面那辆。”
陈扬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示意拉苟走在前面。卡车已是千疮百孔,从驾驶室到帆布货仓上都满是弹痕,好在并没有发生爆炸,如果说里面原先当真存放了什么“好东西”,那至少现在还能找到个“全尸”。
拉苟小心翼翼地摸出手电筒,翻身爬进一片漆黑的货仓,在里面搞出一串叮叮咣咣的怪响,像是在拆卸什么机械。
“你在干什么?”站在一旁的陈扬悄悄推开95式突击步枪的保险:“别耍花样!”
“啊……可惜……好像死掉了啊……”黑暗中传来拉苟轻轻的哀鸣:“真他妈的造孽!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紧接着里面响起一阵肌肉摩挲似的、叽里咕噜的声音,就好像正在屠宰场里肢解什么动物——这更是让陈扬心生疑惑:
“喂!你到底在……”
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胳膊,手里还攥着块像是奥运会奖牌的东西,陈扬被吓得朝后一步小跳,抬枪就要开火。
“你的国家不走运,索菲亚死了,就只剩下这玩意儿有价值了……”
一身污秽的拉苟从车篷里探出上身,用沾满乳白色黏液的左臂抹了抹额头:
“其他东西都被打烂掉了,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收……哦,当然,还需要一些专业工具……最好再来两三个助手……”
陈扬咽了咽喉咙,颤巍巍地接过那块“奖牌”,翻来覆去地打量了几秒,枪口始终没有离开过拉苟的脸。
这是一枚八角形似的银色金属物体,冰冷、沉重,外壳背面印着白色的英文字母“索菲亚”,边缘安着插线接口,中间还嵌了一个异常光滑的玻璃珠,透过隔板,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些胶状液体,正绕着玻璃珠的中央缓缓旋转,但速度却变得越来越慢,片刻过后便几近停止。
“这啥啊?什么东西?”
“你觉得会是什么?嗯?”拉苟突然显得相当激动:“内存条,CPU,还是别的什么数字储存设备?比如……呃……一台MP4?随身听?便携式游戏机?”他摇摇头,神色诡异:“不不不,老大,你没有搞清楚状况,这个东西——这个你拿在手里的小东西,是一把钥匙,一把象征着整个‘索菲亚系统’的钥匙,一把可以给计算机领域带来革命的钥匙。”
“嚯,”陈扬不屑地哼了一声,把那小金属盘塞进口袋:“这么犀利的东西你们是从哪儿搞来的?”
“不知道……这我真不知道……啊,但可以肯定,我在美国可没见过这种技术,”拉苟得意洋洋地摇头摆尾:“哈佛、宾夕法尼亚、麻省理工……我去过美国最好的几家工科学院,也看过几件好宝贝,见识过一些最尖端的技术,但我必须要说,这个……东西,这个‘索菲亚’,比我所见过的任……”
话音未落。
从拉苟身后的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闪着金属光泽的“怪手”,像铁钳般狠狠扼住了他的脖子。
“呜哇!”这印度小子显然是吓了一大跳,胡乱地扭动挣扎起来:“救救救救命啊!”
拉苟的声音很快就被抑制了,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沙哑嘶鸣。陈扬又向后退了两三步,举枪贴腮,也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许是因为周遭狂风的影响,他的双手难以自抑地不住颤抖着,根本无法瞄准。
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瞄准什么——
那似乎是一张人脸,至少是一张像人脸的面孔,就紧紧挨在拉苟的肩后,苍白、狰狞,不见一点血色,由于光线的关系,除了这张僵硬诡异的脸庞和那只掐住拉苟脖子的黑手之外,根本就无法看清袭击者的身形。
仅仅是几秒的对视,陈扬确定这张面孔属于一个“活物”。
“把他放下!”他大吼一声:“不然我开枪了!”
“声音信号……识别……错误……”
一个极端奇怪的声音从车篷深处飘出,那面孔虽然看上去像是在说话,但语句与口型却完全对不上号,和木偶艺人说腹语时的情形倒是有几分相似。
“你……没有获得……索菲亚的……使用授权……必须被……歼灭……”
那声音断断续续:
“作战系统……连接失败……全部单位无响应……准备……启动最终自毁程序……”
陈扬听懂了“最终自毁程序”这句话,又警觉地朝后退了三小步,而正是这三小步,救下了他的命——爆炸产生的气浪将他重重掀倒在地,一大片金属残骸似的东西就扎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更多的碎片则被抛向半空,伴着升腾的黑色浓烟在风中飞舞,天女散花般砸落在陈扬四周。
显然,那个掐住拉苟的“怪人”引爆了什么东西,把整辆卡车都炸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座熊熊燃烧的底盘。陈扬头晕目眩,好像有一千只蜂鸟在耳畔嗡嗡作响,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稳,只是在徒劳地翻身打滚儿。
整个裴吉特镇里,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这边所发生的一切,他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成建新微微挪动了一下臂弯中的狙击步枪,将瞄准镜中的十字叉调整到陈扬前方大约两个身位的地方,为自己毫无防备的连长提供掩护。在这个距离上,他的88式理应是百发百中——如果不考虑风速的话。实际上,在当前的天气条件下,子弹打出去能直线飞个50米就已经是奇迹了,唯有精确的计算和无数枪的苦练,才能让弹着点不至于偏得太过夸张。
而这两样,成建新都不缺。他是整个海军陆战一师的骄傲,在全军的狙击手中也赫赫有名——某次表演中,他射穿了九百米开外的一枚五角钱硬币,让所有在场的外国观察员都目瞪口呆,甚至怀疑他使用了什么秘密武器。
你可以说这是运气——但对于一个狙击手来说,运气绝然是不可或缺的“天赋”,有人可以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然后全身而退,有人连合适的狙击位都还没找到就被送上了西天。
成建新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瞄准镜,任凭狂风在耳边呼啸,却像尊塑像般岿然不动,他很清楚,坚毅和耐心比百步穿杨的射术更加重要,尤其是在这个环境复杂且无人指挥的时刻,一切都必须依靠自己的判断,些许的冲动或是犹豫,都有可能酿成无法补救的大祸。
他所潜伏的这个地方,说是裴吉特镇的“制高点”,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座区区四层小楼的天台,再加上天色阴沉,周围浓烟四起,视线受到了很大影响,以至于这位资深狙击手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来观察镜头里的小小世界。
不知何时开始,空气中飘起了一丝微渺的烟雨,晨露般的水珠洒在成建新的脸上,慢慢汇成一道细流,顺着额头滑落,一直渗到眼角。
他偏了偏脑袋,保持上身不动,然后眨巴了几下眼睛,想要把酸涩的感觉撵走。可就在他转回头来准备继续的时候,闪现于天边的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成建新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视野尽头浮现出一片鬼火似的红云,它们紧贴着地面,一边摇曳奔腾,一边朝镇子逼近,所经之处,都仿佛被那艳丽的红色所吞噬,完全没了原本的模样,变成朦胧模糊的一团。
这下,成建新再也耐不住性子了,他收起狙击步枪,挺起腰杆,伸直了脖子向远处的地平线眺望——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也许是因为光线太暗,成建新端详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于是他又捧起88式狙击步枪,调整瞄准镜的焦距,想要搞清那些越来越近的红雾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的天哪……”
早已熄灭的烟蒂自嘴角滑落,在愣了几秒之后,成建新腾出左手揉了揉眼睛,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根本就说不清看到的究竟是什么,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裹着红焰,行动迅捷,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妖怪,骑着恶魔战马,气势汹汹,准备冲过来踏平世间的一切。
现在,他急需和陈扬取得联系——不仅因为长官的指示在当前会格外有用,更重要的是,从那些红魔的行进方向和速度来看,再过一两分钟,它们就会与陈扬撞个满怀。
无线电通讯还没有恢复,频道里满是因干扰而留下的杂音——显然现在没办法跟陈扬通话,成建新必须找到其他办法来发出警告。
靠喊?周遭的风声就像是有一百头河马在咆哮,除非成建新有一个座头鲸那样大的声带,否则绝不可能让对方有所察觉。
跑过去打招呼?即便不考虑地形的复杂程度,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也有三百米,再算上下楼的时间,他根本来不及在红雾吞没陈扬之前赶到。
成建新看了眼手中的88式,突然有了点子。
他端正狙击步枪,再次把陈扬套进准心——然后扣动扳机。
子弹在空中飞行了五分之一秒,落在陈扬侧后方的墙壁上,在上面印出一个小小的弹孔,正好背对着他的视线,没能够引起任何注意。枪声虽响,但在头晕目眩的陈扬听来,也就和身边呼呼的风鸣差不多。
这位连长盯着眼前的卡车残骸,呼呼地喘着粗气,还没有从刚才的爆炸中完全清醒过来——有太多的现象难以解释,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弄清,但至少现在,他很庆幸,自己还活着。
在经历了整整28个小时的生死杀戮之后,陈扬觉得自己突然淡定了许多——尤其是在面对鲜血和爆炸的时候。如果说这是一种“麻木”的话,那么他乐于接受,并且开始理解那些老兵为什么总是看上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有什么比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更能磨砺一个人的心智呢?
想到这里,陈扬猛然记起了那枚八角形的金属盘,忙把它从口袋里取了出来,在手中掂量了几下之后,又给塞了回去。现在,拉苟已经被炸成了灰——连着他满嘴跑胡的故事一起,他所说的那什么“科技革命”也因此而无从考证,但无论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能做到什么,陈扬都下定决心要把它带回祖国——作为一个小小的战利品。
就在陈扬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成建新的第二颗子弹刚好射穿了他面前的一扇小窗,玻璃碎裂开来,化作残渣散在脚边。如此醒目的“招呼”让陈扬心头一颤,几乎是用“跳”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端住步枪,神经质似的四下一阵乱瞄,很快便注意到了远处市政厅楼顶的小人——正朝这边挥手的成建新。
“混小子……”
陈扬咬咬牙,显得相当恼火:
“你他妈的是干什么呢!”
他和成建新可算是老相识了——实际上,他俩是一连中服役最久的战士,与大部分刚入伍一两年的年轻人相比,他们之间的交流要顺畅许多,一个手势,一个暗语,甚至一个眼神,敌人的数量、装备、位置——重要的情报就可以在两人之间打个来回。
因此当他看到成建新发了疯似的朝自己招手时,心里便泛起了嘀咕——这可是一个相当不好的预感。
陈扬放下步枪,抬起胳膊,用一个不算标准的军事手势命令对方“汇报情况”。
“敌袭,正前方”——作为回答,成建新连续打了三次手势。
这些该死的雇佣兵,他们还挺执著——陈扬轻轻叹了口气,一边轻声自语,一边用手势继续提问:
“数量?”
成建新稍稍愣了一下,在如此关键而危急的时刻,他实在难以找出合适的“量词”来描述眼前的一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几乎从来没有被使用过的“单位”——
“一个军团。”
一个军团?
陈扬咽了咽喉咙,缓缓地垂下手臂,突然觉得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