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荞听到的声音,印花也在睡梦里听到了,梦中的景象让人无法具体分辨。
开先,印花让女儿紫芹去睡了,一直等着山漆。山漆吃了晚饭,把家收拾了,给印花吃了药,就说,他要带矿上的几个老板进山去看神鹿。
印花说,晚上了,怎么能看见神鹿?山漆就笑了说,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印花说,你千万不能带人去打神鹿,那是要犯忌的啊?山漆连忙走过去,抱了妻子印花说,别乱说,神鹿怎么能打啊。是几个老板听我说有神鹿,他们想看看,沾点神鹿的喜,好挖更多的矿出来。
半夜里,印花醒来,山漆却还没有回来。
印花就又睡。
睡梦里,印花听到有枪声仿佛从天上打下来,仿佛是一个个惊雷,直直地打下来。印花惊出了一身汗。恍惚中,印花猛地坐起,快速翻身下床,奔跑到窗子跟前站着,想看清枪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印花内心狂跳,惊异地看窗外。窗外月色朦胧着,大树如古老的守卫,静默而安详,没有闪电和雷声,也没有枪声。
印花喜欢裸睡。没站多久,印花身上的汗干了,她想到没有穿衣,要回到床上去,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像正常人那样,不用拐杖,就站在窗前。
印花惊讶万分。印花看自己的手,手是空的,印花看自己的脚,脚是直直地立着的。印花拍了自己的大腿,响声清亮。印花咳嗽一声,声音是真的。
我是在做梦吧,我怎么像个好人,就这样站到了窗前了?印花拉亮了灯。灯光下,印花看到了裸露的自己,她是从穿衣镜里看到一个没有拐杖、没有衣饰的自己。
印花提动左脚,左脚提起来,活络得很。印花走动,小心地迈步,不扶板壁,印花站稳了,印花轻快地走起来了。
印花坐在床沿,摆动双腿,双腿灵活。印花又下地走动,脚步轻稳。
印花披了衣来回走动。
印花把床头的拐杖拿起来,然后又放下。印花想,梦里的声音,哪里是枪声呢?分明是苍岭神的声音呀。是神在帮助我,是神在可怜我呢。
会不会是梦呀?印花按照老人们说法,用针来刺自己的手指尖,要是出血了,就不是梦的。
印花找来针,她刺了三个指头,都有豆大的血珠冒出来。
不是梦,是真的好了。
印花的心狂跳着。
印花想喊山漆,山漆没有回来。
印花坐回到床上,刚要躺下,印花连忙地撑起来。印花害怕躺下去,就又回到过去的样子,走路要拐棍,要扶着板壁。印花想,即使这是梦,也要让梦多一点,长一点。
印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印花多希望这不是梦啊。多希望山漆看到她能像正常人那样走动了啊。
已经几年了。那个晚上,一场噩梦醒来,印花突然觉得翻不了身。喊醒山漆,印花就哭了。山漆见印花哭了,才清醒过来。山漆问印花怎么就不能翻身,是不是压住了。印花说,我醒了好久了,就是坐不起来,左脚像是被大铁锤捶打过了一样,重得动不了。
山漆惊慌地跳下床,山漆拉了灯,跪在床上,慢慢地抱印花。印花全身是汗,山漆抱着又滑又沉。山漆把印花抱坐在床上,一一查看,没有什么异样。山漆整夜为印花按摩。到了天亮,印花的左脚确实不能走动。
人人都说,是血脉受阻了,通了血脉就好了。印花开始只能躺着,后来,山漆听了田坎的话,去找了星星草,找了很多草药来。给印花吃,给印花搽洗。山漆还学了针灸,按照穴位,给印花扎。过了一年多,印花总算能下火铺,用拐棍拄着,扶着板壁,走到屋外坝子去。
印花看着瘦高的山漆越来越瘦了。山漆虽然瘦了,却总是在印花面前笑着。印花知道,很多事情,山漆一个人都风一肩,雨一肩地挡住了。
印花祈求苍岭神保佑,早日站起来,像个好人。
……印花激动地走着。她开了门,走出去。过门槛,下石梯。印花在院坝里走动。印花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站起来了。一个村子都安详着,天和地也安详着。山下矿地上的灯光映照上了天空去,如同一个诡秘的人,长夜里不睡,有着无穷的精力。
印花不想坐下,她走到每一间屋子里去。她轻轻地走着,走一段,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左脚。
印花想,我是不是犯了夜游病啊?印花就在院坝里转起弯来。人们都说,犯夜游病的人,走直路,不转弯。印花自言自语地说,印花能在院坝上转弯。印花真的是好人了。
山漆带着一身湿气回来了。山漆刚上了院坝口,看到印花站在坝子里,手上没有拐杖。山漆压着声音,惊奇地说,你能站稳了?印花抱着山漆说,我不是做梦吧,我不是做梦吧?山漆说,天啊,你能走了,天啊,你能走了,不是做梦,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