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和秋荞不管自己家的鸡了。他们来到山漆家。他们看到山漆家的鸡,全都不在院坝上。那些鸡,在树上,在屋顶。
印花把秋荞拉进屋去,拿出一小瓶香水来,印花说,这是一个客人送的。我这有,你闻闻,要是习惯,就送你。现在这味道,不知道哪天才消失。
秋荞闻了闻,味道真的好。秋荞就喷了些在衣服上,秋荞把香水还给印花说,我家里有,现在洒一点就是了。
山漆和大麻站在院坝里,观察着下面的动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紫芹端了茶出来,让大麻吃。山漆给大麻上了一支烟,大麻抽了一口,就停止了。大麻说,这烟里,也是那个味道。
山漆继续抽着,山漆对臭鸡蛋的味道,似乎没有大麻敏感。
他们站在院坝边,看着下面的村子。
下面人家里,男人在指挥,女人和小孩在追赶,青年人在大笑,老人们缄口不语。这家的人在问那家的人,急促地追赶中,都在探讨说,这是怎么了,所有的鸡都发了疯了?人们一边问着,一边答着,一边追赶着。
没过多久,下面人家的屋脊上,前前后后的,一只只鸡惊叫着飞上去,拍动翅膀,还没有站稳,就在屋脊上跑动着。没有飞上屋顶的鸡,有的飞上了古树,那些飞上古树去的鸡,不安地寻找着最佳的地方。也在树枝间跳跃着,飞动着。
不少的鸡,这家的和那家的,低了身子,集中到了大石巷子里来。它们咯咯咯咯地叫着,比鸭子还要有秩序,一溜地向村子外跑走了。
山漆说,过不了多久,就会习惯了。
大麻把烟拿在手里。大麻闻闻空气,没有了臭鸡蛋的气味。大麻又点燃了没有抽的烟。
突然,山漆指了指大石巷子。山漆说,你看,那些狗。
大麻看时,松木家的大黄等五只狗站在古银杏树下,抬头张望着。它们的鼻子快速抽动,它们的眼神,兴奋而张皇。它们站在一起,似乎在等待一个信号。
在大黄的带领下,这五只狗,几天来,在村子里上串下联,口里吐着白沫,低了头,呜呜地哼着狗语。
现在,它们聚在一起,大黄发一声吼,一溜烟地向右溪方向跑去了。
黄昏里,风里传来狗进了山的呜呜声。
大麻看着天空,对山漆说,狗都跑完了。
山漆说,是啊。但是,它们会回来的。
回来?大麻只知道自己家的老花狗,也在二十天前突然消失了。它消失得很突然,连一个征兆也没有。大麻和秋荞很失意了几天,心想父亲一定很诧异和落寞的了。哪知道父亲苍苍公对于老狗的消失,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说:它老了,我知道它是走了。它不是被人套走的,谁也套不了它。它是自己到山里面去了。它知道自己该去了。它不是去陪黄羊,是永远不回来了。
苍岭现在究竟有多少条狗?对此,大麻也不清楚了。
实际情况是,苍岭的狗就是这五只了,狗一天天无声地消失着。长豆家的大黑被打死后,苍苍公把村子里的狗拴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人们以为事情过去了,就悄悄地把狗放了出来。哪知道,放出来的狗,却无声无息地从村子里走掉了。
人们知道村子里的狗少了,却又没有心思去寻找。村子里的人看到总还有几只狗在跑动,就想,狗会回来的。
大麻这样想着,突然听到了自己家的牛栏里,传出了异常的响声。
大麻回去,他看到自己家的牛在牛栏里,激烈地碰撞着。他家的黄牛,好久都没有下地了,膘肥体壮,闲得精神四溢。大麻走近些,好看个究竟。黄牛跑过来,向他咧嘴,打响鼻。黄牛很焦躁,用角撞击牛栏,尾巴竖起像旗杆。
大麻正要呵斥,却听到村子里别的男人的声音。
原来,不光是大麻家,所有的人家的牛,都这样。
整个村子,牛圈里的牛不安地走动着、碰撞着、哼叫着。黄牛和水牛,都打着响鼻,把头在圈门上撞动。牛角撞击的声音,在村子里此起彼伏。
男人们跑到牛圈门前去,说着各样的话,大声呵斥。牛睁着血色的大眼睛,看着主人,拍打耳朵,摆动头角。
大麻听到,村子中部一个男人说,你是大牲口,哪里就去学鸡狗?一点忍耐都没有。这臭鸡蛋味,人也是不喜欢的。可是,我们能撞自己的头吗?又一个男人说,你要珍贵些。你不能乱动。所有的畜生,哪个像你这样珍贵?再不老实,看我不用鞭子。
大麻正要笑,看到自己家的牛,突然就老实了。黄牛是听到了别的主人的话,才安静下来的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苍岭人发现,整个村子安静极了,什么声音也没有,不要说鸡鸣狗吠了,连喧腾的鸟鸣声,也荡然无存。大家惶恐地站出来,打望着,确信鸟也飞走了。更让大家惊吓的是,自己家的牛,都在院坝或大石巷子静静地站着,仿佛本要离去,却又不忍告别主人。牛自己是怎么从牛栏里出来的?牛这样忍受的样子,让心弱的人,一看见就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