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荞她们的病好了,但臭鸡蛋气味却是越来越浓烈了。
开始那几天,苍岭的药味遮掩了从矿区飘上来的气味。等到药味结束,那气味就放肆地在苍岭上空飘荡。在田地里劳作的人,忽然头昏心闷,大家纷纷走到古树下去,以为是中暑了,凉快凉快,喝喝水,消消暑就行。人们喝了茶,弄些路边的解毒草来嚼,还是不管用。重的人,连走路都有些吃力了。
村子里的老人们,只要没有苍苍公年岁大的,都还在帮着家里干些轻松的农活。他们都六十七十了,身板硬朗。能背能挑,能走能跑。可是,他们被突然飘来的臭鸡蛋气味弄得昏头转向。黄木瓜带着几个老人,开始还在寻找这气味的来源。他们找苍苍公,苍苍公不在家里,也不在村子里。进山了么?问大家,都说没有看见。这样,黄木瓜和一批老人,就只好自己去找了。
他们去这家,去那家,翻遍了所有的鸡窝,翻遍了母鸡们爱去的草丛。可是,没有什么地方发现有鸡蛋成堆烂掉的现象。何况苍岭的鸡,是吃了花椒的,下的蛋,是花椒蛋,夏天放多久,也不会寡,不会烂,不会臭,怎么突然之间,整个苍岭都是臭鸡蛋了呢?没过多久,黄木瓜这些老人,被臭鸡蛋的气味弄得就有些迷糊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走在村子里,不知道自己的家门似的,脚步颠连。
等走过了,被后生们提醒,才转过身来,自己奇怪而又自嘲地说:哎呀,这人怎么就这样老了?说完,他们从大石巷子转到自己家里去。坐下来,拍拍腿,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
年纪轻些的,在矿上挖洞子的,在家里劳作的,他们也出现了头昏心闷想呕吐的症状,只是大家长长地吐一口气,拍拍胸,似乎就没事了。而女人们,个个失了信期,或者提前了,或者推迟了。提前来的,自己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晚上的事情没有做好。推迟了的,今天等明天,明天等后天。
才知道是乱了。开始害怕,过了几天,就放下心来,知道是那空中的臭鸡蛋味在作怪。
田坎进了山,挖来了草药,在学校外的一块空地上熬汤。村子里的人早上来喝一碗,三天后,大家的感觉就好多了。上了年岁的,虽然头脑总是开不了窍,仿佛被一块木板封住了。但是,年纪轻些的人,说话做事都有了条理。精神和体力,看去还没有受多大的影响。
人虽然没有事了,可是,整个苍岭的鸡啊狗啊,却被臭鸡蛋气味弄得心浮气躁起来。
鸡不进圈,公鸡带着鸡群,烦躁地叫唤着。这家的鸡,那家的鸡,咯咯地叫着,人们在坝子里赶来赶去,吆喝着,诅咒着。可是,所有的鸡都烦躁地、大胆地反抗主人的意志。
大麻家的鸡只有十只。这天,大麻和秋荞吃过了晚饭,苍苍公又瞌睡了。大麻吃了茶,正准备去找松木和田坎商量。他刚一站出来,家里的鸡就从右边的吊脚楼下飞过来,在坝子里长跑。这些鸡大声地叫着,一会儿跑过去,一会儿跑过来。大麻蹲在阶沿上,看着鸡群跑来跑去,仿佛这些鸡,正在比赛一般。
如此反复,大麻看呆了。家里的鸡怎么如此疯狂?大麻挥舞着竹鞭子,想把鸡都赶到右边吊脚楼下的鸡圈里去。
大麻的竹鞭赶过去,鸡群更加的疯狂。它们在竹鞭前跳跃。有一只鸡跳起来,屁股对着大麻,向大麻抛了一泡稀屎。
大麻有些惶恐,有些气愤了。虽然鸡屎只弄脏了大麻的裤子,大麻还是很恼怒的。大麻狠狠地追击。这些鸡,有的飞上了房子,有的飞上了树子,有的飞到屋后的岩穴中去。
大麻沮丧地站在院坝里,秋荞出来,才知道是鸡群反了堂。秋荞更加的惶恐,她对于这样的异常现象,总是心怀深远的恐慌。她连忙洗了手,就进了堂屋,在神龛下,上供烧香。
大麻和秋荞站在院坝上,对屋顶上的鸡无计可施。那些鸡在屋脊上跑动着,从左到右,反回来,从右到左。树上的鸡呼应着,在高高的树枝间跳跃。秋荞拉了大麻的衣袖说,请他来看看吧。
秋荞说时,脸向屋子里,大麻知道,秋荞说的是让父亲苍苍公出来看看。年岁大的人,见多识广。何况又是苍苍公这样的老人呢?大麻却说,你还不知道啊,就是矿上来的这个气味。人是靠喝了田坎熬的药,才抵住了。牲口又没有喝,它们本来就是最灵性的嘛。
正说着,山漆在坝子里跑动着,口里吆喝着,学着鸡的叫声,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比大麻有耐心多了。紫芹学着山漆的样子,伸开双手,口念咯咯咯咯声。可是,那些鸡就是不听话。紫芹站直了身子,不解地问山漆,这些鸡为什么突然疯了?山漆没有停止,山漆跑着,赶着,嘴里说,你快赶啊,鸡有时也难免要疯的。
紫芹叉了腰看着鸡在坝子里反复地跑动。紫芹想,要是把这些鸡弄来做游戏,那真是有意思极了。
紫芹说,让它们跑来跑去的,跑累了它们就老实了。
山漆脸上出了汗水,山漆说,你站着干什么?紫芹说,我看它们跑起来,就像我们在做操呢。
大麻和秋荞看到山漆弯了腰,和紫芹在坝子里跑来跑去的样子,忘了自己刚才的狼狈,不免笑了起来。大麻丢了手中的竹鞭,坐下来,开始喝茶。刚要喝,臭鸡蛋的气味随了一股风吹来,大麻连忙吐掉了口中的茶。
秋荞望着屋顶上的鸡,秋荞仰着头,看着苍岭,对鸡说,你下来,你下来,人都受得了,你怕什么?山漆家的动静也越来越大了,山漆似乎也来了气了,山漆见紫芹不来帮他,心中就更来气了。山漆来气归来气,山漆家的鸡得了大麻家的鸡的暗语,也纷纷地上房子,上树子。
印花出来的时候,穿了短袖的睡衣。印花被吹来的臭鸡蛋气味打住了似的,站着好一阵,不好讲话。印花等那股风过去了,才长长地吐了口气说,紫芹,鸡都上了房子,你还站着笑啊?紫芹说,我要是也能飞就好了。
山漆和印花站在坝子里,向上面的大麻和秋荞无奈地笑了笑。秋荞对印花说,让它们飞。天亮了,又会下地来的。
山漆说,这鸡,不知道是犯了哪门子邪了。
山漆还没有说完,紧接着,下面很多人家,都传来了鸡和人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的鸣叫声。鸡的惶恐,人的惊呼,闹闹嚷嚷,山呼海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