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凝滞的空气冷得没有半分温情,回廊两旁高大的般若佛陀都安静地睥睨众生,不管任何爱恨情仇,无心任何死水中的触动。小沙弥走进大殿中,师父依然静默地祷告,长明灯的烛焰如豆,正抖动着。朱饰彩绘一闪而没。
浩大的寂静与黑暗中,小沙弥走到师父身边。他依然紧闭双眼,颔首盘坐在蒲座上,小沙弥俯下身试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已经圆寂。
少年拿过他面前侍奉在神尊前的那块宝石,在微明之中依然流光溢彩。
他拿自己血污的手擦拭着宝石,那宝石之中似乎有什么一下子被唤醒了。犹如瞬膜一下子打开,宝石正中出现了一只猩红的蛇眼,那蛇眼倒映在他的瞳仁之中。
他置身于自己梦寐以求的无尚圣殿之上。三千佛陀环绕在四周,俯身向他,金光闪闪,梵音空灵,浩大而洁净,让他形秽地几乎跪下来。他面向正中的圣尊,感觉离他无极远又无比近。那圣人将脸俯视着小沙弥,小沙弥抬头看他时,才发现是那个少女的脸。
“难道我不是你的神吗?是我,让你看到另外的世界。”那张脸平静而尊贵,隔着九层云巅传来的神启不容置疑,这声音如雷贯耳,小沙弥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是我认识到了你的美丽,我让你成神,你可以变得高贵无比,为何不和我在一起呢。这样的结合,才是你想寻求的美丽和神圣,不是吗?”少女的面容模糊起来,四面烈火燃尽了圣殿,圣人们的金身在火中渐渐消散,这是无间地狱。
一个戴黄金面具的法师,走向倒在地上颤抖的小沙弥。
“你害怕吗?”那人问。
“我作孽太多,应当在地狱里永受无边痛苦。”他回答。
“你的痛苦是因为你自身而起的,虽然不是你所愿,但法门大义,还是得由你来偿还。你愿意吗?”
“我愿意。”
“孩子,痛苦是不会让你放下你的执念的。你的执念就是太想拯救众生了。你这般自戒,有普救世人的决心,但是别人又怎么会懂呢?你只是自持,又能拯救得了别人吗?那个少女不会改变她的心思的,她还会引诱别人。你要放弃自己的誓愿吗?”
“请您明示。”
“留在密窟中等待,三日之后,会有一批沙匪经过凫落窟,加入他们,我会教你统治那群世俗之人,那个少女会是你手中之物,天下所有妖魅之人,她们的下场才是无间地狱。”
“这么说,是那个藏在石头里的法师要你杀人的了?”奥伦难以置信,“我听来不过是些歪理。老头,你年轻时太容易受刺激了,就一个女孩子都搞不定,居然拜魔不拜佛。”
“我那时很年轻,很年轻……他让我这么做,我不得不做。一入尘世,我就无法回头了。“
第二日,商队发现老法师已经圆寂在大殿之上,那块蛇眼宝石连同小沙弥一同不翼而飞,商队搜寻了整个佛窟也不见这一人一物的身影,只得走了。走之前还是好好安葬了老法师,毕竟那宝石是不祥之物,如今失窃也不知是否塞翁非福。只是那少女自知此事与她有关,自始至终缄默不言。她一直留意着她再所遇见的所有沙弥和法师,只是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小沙弥的身影。
五年后,凫落窟里埋伏了一群沙匪,他们的首领年轻而狠毒,不论妇婴,一概屠戮。商队胆战心惊,这条车道也被慢慢舍弃了。只是仍有些利微的小商队想从此经过。
那是少女与小沙弥相遇后的第九个年头,当年的少女已经变为他人的妇人,”你还认识我吗?“那沙匪头子扔给她一条白手巾。
女人看着一旁倒在血泊中,长刀深深插在胸膛里的的丈夫,默然说道:”原来是你。“
”我去找过你,你的孩子现在有五六岁了吧。“他低声对她说,他们周围,沙匪振臂高呼着,为他们的首领而欢呼。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留下来和我在一起,而是让我杀了你。因为得不到你,我会痛心,所以我还会去杀了你和这男人的孩子。“当年收敛自心,摒除恶念的小沙弥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没有意义。“女人的声音颤抖着。
”是强求,对吗?只要你的人留下来,我不怕得不到你的心。我不在乎。你想想,是要保住你那贞洁名声,还是要和我这个恶人混在一起,说不定你能让我回心转意哦。”他在她耳边说道,语气邪气而决绝。他在模仿那时的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不敢当面见我,我早就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留你那些话对别的女人说吧。”她忽地抬头冲他嘲弄一笑。
“你会下地狱的……”女人还没有说完,一把长刀就凌空劈下了她的头颅。
戎日逐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来,但是苦涩又苍老。
大家沉默不语,像是默悼。再怎样童稚的情感经过岁月的淬炼,都沉重得让人不忍提起。
”这些年酒肉声色,我厌倦了。现在他选择了你,我不能不请你来接替我供奉他。”戎日逐把宝石递到沙迦面前。
“我不要这东西。”她说。
“这宝石有些古怪,但是很有些来历。大丽花,蛇眼……也许是……”陵修看了一眼魆鹿。
“这些死人的东西,我们最好还是别碰了。魔魔道道的东西见多了,吃饭睡觉都不香的。”奥伦笑起来。“老头,这东西当你的陪葬吧。”
“在沙匪之中,早就有人想取代我了。如今我已经瞎了,苟活下去,只能是生不如死。”
“我们可以带你走。”魆鹿说。
“我这辈子只能在这佛窟里活,离开它,我也是活不了的。”戎日逐艰难地咽着气。“通往石窟外的通道,这姑娘刚才已经进过一次了。外面就是马棚,没人看守的,往西北方走五天就能到古兕。你们移开那个蒲座下的一块石头,里面有一个箱子,装着我最珍贵的宝物,你们拿去吧。”他摸出一把钥匙哆哆嗦嗦塞到沙迦手里。
“死后不能带去一物,可悲啊。这佛窟只怕要染上我的血气和污秽,只能等岁月来净化了。”戎日逐拔出匕首,对准自己的喉咙直刺了下去。
他的呜咽随着喉管中冒出的血泡变得不成串,他的舌头抵在齿列之间,他痛苦地扭动起来。他握着匕首,无力把它拔出来。
魆鹿上前单膝跪下,他双手帮他握紧匕首,更深地刺了进去,一声血肉撕裂的钝响。
殷红的血液,静静地流了出来。
魆鹿放开手,戎日逐的手软软地塌了下来,他黯淡无光的眼眸依旧睁着,表情凝结了一生的哀愁。
魆鹿合上他的眼睛,他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沙迦,对一伙人说:“我们走。”
“还有宝藏啊!”落在后面的奥伦招呼大家开箱子。
“算了,带上它们马会跑不动的。”陵修说。
“好歹也要见识一下吧!”奥伦喊道。
“钥匙给你。”魆鹿把钥匙扔给他。
“我的天,都是金子!这么大块玉!这么大颗珍珠!这么绿的翡翠!啊~”奥伦叫起来。
“那个人很可怜,我们至少也要把他和自己爱的人葬在一起吧。”沙迦对魆鹿说。
“那个女人葬在哪?在这吗?”魆鹿打开木门,看清楚了里面的骷髅堆。“哦…”他退了出来。
“帮我把那人抬来扔在里面吧。”魆鹿招呼陵修。
“我的天,你们真的不来吗?没关系,我给你们每个人都挑好东西了。沙迦的是六颗这么大的珍珠,我当然是两大块金子,陵修的是一把玉骨笛,那谁……给你这几张图好了……”奥伦碎碎念着。
戎日逐的尸首被扔了进去,一行人顺着骷髅头滑了下来。“哎,我为什么不多拿点呢?这可不是能经常碰到的大好事啊!”奥伦叹了口气。
“你把东西扔在那,那些沙匪见了不知道要争成个什么样。”陵修微笑着。
“也是哦……”
一个个手拉肩扛从通风口上到地面,一轮红日正悬在地平线之上,显得又大又温暖。不远处的马棚里,几匹骏马正在晚风中歇息。
虽然没有人看守,马厩里停着一只全身雪白的游隼,目光如炬,。“听话,不要动。”沙迦走上前,张开五指对着它。那只隼先是炸起全身羽毛,然后就瑟缩下去,头埋在了肩窝里。
“真乖。”沙迦摸着它的羽毛,拉开马厩门。
“看见没,神奇的姑娘。”奥伦对陵修吹嘘道。如果是其他人,只怕会被这游隼啄出眼珠子来。
“我们怎么不吃不喝挨过五天?我现在就饿了。”奥伦突然想起什么来。
“所以,我们需要有人接应。”魆鹿取下手上的一枚紫晶石戒指。那隼的腿部果然系着一个信筒,魆鹿把戒指装了进去,隼振翅一下子飞上了天空。
“它飞去哪了?”沙迦问道。
“古兕。”魆鹿说。
“你在古兕有什么朋友吗?”奥伦问。
“对,那人看了信物会来接应的。往西北方向是魔鬼城,沙匪也不愿意进去的,但是‘她’可以给我们带路。”
“你有把握吗?魔鬼城……进去之后九死一生吧。”陵修说。
“我对那人很有信心。”魆鹿把刀放在肩上,朝他们笑了笑。只有在十拿九稳时他才会这样笑起来。
“好吧。反正这里除了你也没别人能带路了。”奥伦吹了个唿哨,“别磨叽了,我们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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