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是。昨天那小偷的身份已经查明,叫李二全,怎么会是这个赖毛信呢?李二全是个胖子,这个赖毛信……”
赖毛信的事迹,通缉令刚发的时候我就知道,要是不再次被人提起,早没有印象了。赖毛信说起来也是个苦孩子。他的亲姐被一个小工头长期包养。小工头出手小气,钱不多给她,但晚上不让她消停,使得她反复怀孕。小工头命她一一做掉,最后搞得她习惯性流产,再无生育能力。既然钱给得少,小工头便拿话打发人,指天发誓地说要离婚娶她,但后来不认账了。理由还充分:你又不能给我生孩子,我要你有什么鬼用咯?女人咽不下这口气,去男人家闹,被多次踢伤。赖家没有壮实男丁,赖父双臂截肢,赖毛信是大儿子,还有个弟弟读小学。事已如此,这个家只能由赖毛信为姐姐报仇。他下手狠了点,一包毒鼠强要了那男人家里三条人命。那作孽的男人没死,死的是一对年迈的老人和男人的独子。
我瞟了一眼通缉令上赖毛信的照片,吓了一跳。虽然照片上的赖毛信瘦出一脸猴相,但那眉眼鼻唇,我一看就熟悉。但是,我昨天上网查了李二全的档案,分明就是被抓来的这个啊。想到这里我稍稍放心。
符启明像师爷一般站在刘所后面,我懒得看他。我想,这节骨眼上你不帮我也就算了,总不至于落井下石吧?正这么想着,他忽然发问:“不是你放走的吧?那家伙是不是钻老厕所的粪坑跑掉的?”我没有吭声。符启明王八咬麻绳不松口,又问:“你那副手铐也被赖毛信带走了吧?听说昨天晚上你把赖毛信铐在值班室陪你值班,来往很多人都看到的。他要上厕所,你一时疏忽他才跑掉的,对吧?”
看样子,从八点到刚才,他一直在查这事,已经证据确凿容不得我辩驳。我说:“不是赖毛信,是李二全。”
刘所也听明白了,质问:“如果是你说的李二全,他为什么要钻粪坑逃跑?”
“也许他不怕钻粪坑,但拘留还是头一回,怕得很。”
“放屁!”刘所说,“又不打又不骂,关两天就可以走人,还管饭吃……只要是正常的人,都会做出正常的选择,对吧?他为什么不正常?”
看着刘所跟我拉起了脸,符启明还是出来圆场。他说:“好的,就算不一定是,可以查的。既然李二全也在佴城做工,先找出这个人就知道了。”
刘所对这说法不满,问他:“到底能不能确定?”
符启明伸出手指在通缉令复印件上指指戳戳,兴奋地讲起来。他几个月前看过这份通缉令。昨天,他一见到李二全就感到有几分熟悉,但通缉令上的照片他记得不清晰。和那个包鸭哥的女人对峙时,他心里其实想着这事,从电脑里调出那份通缉令,并剪切下照片PS了一把。他把通缉令上这人的脸搞圆一点,那面相,就非常接近昨天我们抓到的“李二全”了。
刘所说:“班不要上了。符启明,按你的思路,你两个一起去查清楚这事!”
我俩走出来,他跟我说对不起。“兄弟,怪不得我,看到案子,我就想破。昨天你跟我换,就好了,人也不会丢,钱也赚到手。”
我说:“没关系,符启明,你是个厉害的角色,搞出什么事情都有满嘴理由。”
“丁兄,你一疏忽放跑了人,没必要这么理直气壮。……什么都不说了,我俩平心静气,一起去查个明白。我真希望是我弄错了。”
坐进他车里,我忽然意识到,彼此的关系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是贫富有了差距使然?或者,就一个编制弄得我俩翻脸?我怀疑都不是。反正,有点蹊跷,人和人的关系特别不稳定。有时候,一个眼神使得不对,就会令彼此隔膜起来。
刚才那两小时,他不光发现厕所蹲坑下面的洞,还电话联系了陬市新邨镇冷水坪乡派出所,请他们代查簸箕岭李二全的去向。回复是一条短信,在他手机里。李二全在佴城某工地,无法电话联系。李二全给家里寄钱,落款地址是太平街19弄62号。按照这个地址,查到太平门老菜市后巷一处出租房,一幢三层私楼,悉数租出,里面住的大都是民工及卖菜小贩。符启明敲开一家租住户的门,要询问情况,里面正有一帮人喝酒。
一打听,喝酒人就说帮我们去找。天还没黑,李二全出现在我俩面前。这人也胖,和我抓到的李二全是有几分相像,但可以肯定是另外一个人。
“你就是李二全?”
“是。”真正的李二全羞怯地回答。
“家庭住址?”
“陬市新邨镇冷水坪乡簸箕岭村二组。”
“家里都有哪些人?”
“爸、妈、哥哥李大全、姐姐李大红。”
“那你应该叫李三全才对啊。”
“我家里排大小,姐姐没有排进来,我哥哥下面就是我。”
他说的全都对得上号。符启明掏出那张照片问他认不认得这个人。李二全接过去一看,说这是胡顺辉。又说出一个全新的名字!符启明在问,我坐着冷眼旁观,心里已经有底。昨天被我捉住的那小子,他既然要冒李二全的名,那么也很可能不叫胡顺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二全意识到我们只是查找另一个人,表情放松下来,说起他跟“胡顺辉”的交往。两人是去年四月间在一处工地认识的,当时这人还比较瘦,不是陬市口音,是相邻的仁化县口音,但在佴城人听来,并没多大区别。工友都说胡顺辉跟李二全长得像兄弟,虽然一个胖一个瘦,但脸廓和眉眼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胡顺辉和李二全在那块工地一同干了两个月的活,就各自离开,再也没有联系。
“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不是把家里的情况跟他说了?”
“是的,他爱问我家的情况,我就说给他听。没什么不能说的,对不?”
“那……他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他不太爱说自己的事。怎么啦?”
“如果我告诉你他是杀人犯,你信不?”符启明冲着真正的李二全微笑。李二全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我俩离开工地,坐在车里,安静地回到城南,也是什么话都懒得说。我也确信,昨天曾和赖毛信擦肩而过。
第二天上午的会,几乎就是为符启明一个人准备的。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但整场发言最多的却是一个巡逻员,这种事,在洛井派出所不说绝后,肯定空前。符启明,可想而知,是一派神采飞扬的样子。那天上午,我觉得符启明的口水全都溅到我脸上。
“……前天我看了那家伙一眼就觉得熟悉,一下子没想起来。那张通缉令,是我几个月前瞟了一眼,有印象。再说,这家伙胖了起来。再胖,也不过是脸颊有了曲线,五官不会变……昨天那家伙说他叫李二全。我去调了李二全的档案,一看就全明白了。”
“怎么就全明白了?”邢副所颇感兴趣。
“在逃的通缉犯最想干的是什么?就是改变模样。赖毛信这小子其实也有几分头脑,要不然也药不死人家一家三口。杀了人他逃出来,怕暴露身份,只能化名胡顺辉,在各个工地打打下手活,直到认识了李二全。别人都说他俩长得像哥俩,只是一瘦一胖。说者无心,他听着攒了心劲,记下李二全的家庭情况。李二全虽然和他长得像,却是个胖头,他就灵机一动。和李二全分开以后,他找了一处没有陬市人的工地做事,每天除了干活,就是拼命将自己吃胖。万一被捉,他就说自己是李二全,能蒙多久是多久,找机会再逃。”
童副所问:“那也只能说明昨天小丁小伍捉住的不是李二全。你又怎么确定他就是赖毛信?”
“本来也不能确定,好就好在那小子昨晚逃了。还不是一般地逃,他宁肯钻粪坑也要往外逃。都说那粪坑里的积粪硬得子弹都打不穿,他为什么就穿过去了?很简单,要是他不钻粪,就等着子弹钻他背膛心!”
有人作势要鼓掌,看看刘所没动静,才憋住不动。
我当月的奖金全部泡汤。个把月的奖金我不太放在眼里,只是痛恨,当辅警的若干年里,随时都想着逮一个要犯,立功受奖,并被转为正编的警察。大好机会终于来了,自己却这么轻易地放过。机不可失,一旦错过,还成全了别人的扬扬得意。
上面采纳了符启明的分析,因情况有变,赖毛信的通缉令被重发了一份,照片上的瘦脸换成了胖脸。要是新发的通缉令有助于赖毛信迅速归案,那么,所有的运势都将倒向符启明。一个干警编制虽说是公开招考,但是有面试一关,用人单位可以根据需要附加条件。要是刘所附加的条件是“有较强办案能力”或者“有成功的办案经历”,那这编制摆明就是往符启明怀里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