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往往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这个孩子的命运就是如此。他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转遍了三层楼的大超市，买这买那吃，还买了一件看起来很漂亮的米黄色背心穿在身上，然后坐下来休息，喝着一瓶冰镇啤酒，看着远处一个人从二楼上下来了。他慢慢地站起来，跟上了这个人，非常胆小地抓住他的手：“大哥……大哥，你救救我！”他的话声里混着哭泣。
陌生人突然停下来，看着这个期待着他的孩子。孩子大约十一岁，脸庞微红，常淌眼泪的眼睛炯炯有神，整个模样显得天真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牵着孩子边走边问道。
“安尼瓦尔。”
“我的名字叫约尔凯西，在这地方的乌古斯汗宴会厅工作，我的家乡在喀什，你的家乡呢？”
“墨玉县……”
“你是怎么来这个地方的，小兄弟？”约尔凯西问道。
“在学校……一天我和一个女同学打了架……”安尼瓦尔结结巴巴地说，“以后我进了教室……老师狠狠地怪罪我……以后……我难过地走在路上……一个人到我面前……说抬起你的头，你受到老师的责备……男孩子什么也不怕……我一看你就是个好孩子，走……吃了苦头去吃烤包子……我会让你心里高兴，他带我去了饭馆……然后……然后让我坐上小汽车……带我走了……”
安尼瓦尔抽抽搭搭地哭了，约尔凯西心疼他，还想问下去，但为了不触痛孩子心里的创伤，就让他坐上汽车到了宴会厅，在宽畅的饭厅给他端来了各种饭食。
“快吃吧，安尼瓦尔，”约尔凯西把抓饭、拌面和烤包子推到他面前说，“你想家乡的饭了吧？”
这个不幸的孩子来广州已九个月了，有什么就吃什么，有时吃得太饱打臭嗝儿，有时饿得肚子咕噜作响，尝够了背井离乡的苦头。有时回忆起母亲给他做的美味饭菜，会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乡！”叹息着落下悲伤的泪水。
约尔凯西看着他胃口大开地吃着饭，怎么也不相信这么小年纪的孩子会偷盗扒窃。这些孩子多么天真，多么纯洁啊！他们绝不是生下来就愿意做这样下流的事情，只是在逼迫、欺骗和恐吓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做的！他们这样小就失去家庭和学校教育，失去了父母的疼爱，也就没有了光明的未来，就像断了的木桥什么用也没有，这些孩子未来只会成为废料。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悲剧啊！如果这些孩子和别人一样获得学习的机会、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他们将来一定会成为有用的人。
如果要拯救这些无辜幼稚的孩子们的话，一定要用法律惩罚幕后首犯！
如果生活中不清除像大艾则木之类的一小撮祸害的话，不就像身上长毒疮一样！
约尔凯西心里翻腾着这些念头，怀着怜爱的心情看着安尼瓦尔。此刻，在他看来安尼瓦尔更加天真，更加可怜，更加需要关爱，他用兄长的爱抚摸着他的头问道：“今天你怎样逃脱他们的魔爪的，安尼瓦尔？”
安尼瓦尔说出了今天的事情：
前天，他一天“逛街道”就偷了九千元现金和五个手机，大艾则木对他熟练的技巧很满意，通过手下的“猎鹰”奖给他二百元，放他半天假自由活动。一大早，安尼瓦尔就进了孩子们的玩具室，开着车玩了一个小时的样子，然后进了网吧，给比自己大点的一个孩子钱，听他唱维吾尔语歌曲……一边听一边激动地哭起来……当他听到《母亲》《叹息》《我的家乡》几首歌曲时，眼前浮现出他的父母、家乡、学校和同学……不禁哀叹起来，产生了回家乡的愿望，怀着这个念头在超市里逛时突然遇到了约尔凯西……
“小兄弟，我一定送你回家！”说着约尔凯西给他擦了眼泪，可没想到自己也流出了热泪，他控制住了自己，问安尼瓦尔道：“那地方除了你以外，还有多少孩子？”
“相当多……”安尼瓦尔心里数着说，“我想有十几个……但是，并不会让我们全待在一个地方……”
“打你们吗？”
“打……”安尼瓦尔皱了皱眉头说，“一边说你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债，一边狠狠地打个不停……”
“什么债？”约尔凯西感到奇怪的问道。
“赌博债……”
“赌博债？”约尔凯西有些惊讶，“你们赌博吗？”
“不……”安尼瓦尔结巴地解释说，“他们逼迫我们玩……逼迫和他们玩……起初他们输给我们……然后他们赢……我们就背上了债……有些孩子欠下了他们两万多元的债……”
“恶棍！混蛋！”约尔凯西气得发抖，此刻他真想去找这些人模人样的混蛋，向他们脸上吐唾沫，为那些受委屈的孩子们抽他们几个耳光……
“约尔凯西大哥，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家？”安尼瓦尔忧愁的声音提醒了他。他抚摸着安尼瓦尔的头说：“你在我身边先待上几天，小兄弟，等有可靠的伙伴时，我就送你和他上路，行吗？”
安尼瓦尔高兴地点着头。约尔凯西的话是有原因的，他从这个朴实孩子的口中听到了大艾则木的一些情况，想要加紧跟踪他。但是，安尼瓦尔没有太多线索，只是说了哈西木瘸子、毛拉吉这些人，大艾则木他只听过一两次，没见过面，他自己也总是频频地被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并不在一个地方常住。
约尔凯西感到还得依靠自己的勇气和智慧去找线索。
第十八节
约尔凯西心里的痛苦在和安尼瓦尔待在一起的过程中变得更加强烈了。这些纯真的孩子们日益艰难的命运就像刺进手掌上的毒刺一样折磨着他。有时他为自己没能做一件像样的实事改变这些孩子们的命运而感到内疚和不安，有时他对自己许下诺言，要把整个家族及所有家产献给这件事情，在这条路上吃多少苦头也心甘情愿。但是在这样的时候，他父亲亚尔买买提总是责备和劝告他：
“孩子，我们还是经营好宴会厅，做我们的生意吧！”几天前他警告约尔凯西说，“别的事情不要那样刨根问底纠缠不休，白白惹人家生气，也会给我们自己带来祸害！……”
约尔凯西理解父亲的心情，因为父亲在漫长的生活历程中冲破了各种艰难险阻才从荆棘丛中爬了出来，如今也该松口气了。
“父亲，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事情？”约尔凯西说出了心里话，“那些小孩子不是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未来吗？那些年幼的女孩子不是未来的母亲吗？那些无罪的天真孩子们在几个贪婪卑鄙的人手里成百成千地被毁灭，我们能熟视无睹吗？那些人没有像你一样的父亲、像我一样的哥哥吗？此刻他们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们孩子的死活，心头淌血，备受折磨……”
亚尔买买提眼含忧愁，脸上现出痛心的表情，他慢慢地抬起头说：“你是不是说我的心比石头还硬？孩子，你以为我不想做这样的事情吗？但是我在这地方待的时间长了，看到了许多事情，我们中间出来的一些长毒疮的人十分野蛮，他们任何事都敢做！因为我是你父亲，所以得履行父亲的义务，今年冬天我们回家乡给你办婚事，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一件事！所以这段时间干我们的事儿，安静一些，行吗孩子？”
约尔凯西坦率地说：
“我也想静下来，父亲，但是你想静下来有人却不让你静下来。你若耳闻目睹的话，你的心是难以忍受的。你瞧，傅吐克已消失好几天了，我真为他担心。前天我问哈勒买提，他说他也几天没见到他了，不知是不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对，对……”亚尔买买提忙说，“我想那个小伙子朝珠海、深圳方向去了吧。”
“他对你这样说了吗？”
“是的……到那边去，好像说去那儿打听打听……”
父亲的话让约尔凯西稍微放心了一些。
这次谈话三天以后，亚尔买买提家里突然发生了严重的事件：
他家在这个城市上学的两个孩子，十四岁的女儿古丽贾玛里和十二岁的儿子吐呼鲁克一天晚上突然消失不见了。全家人整夜都没睡到处寻找，第二天仍杳无音讯，最后他们担心地报告了“110”。整整七十二个小时以后，“110”打来电话，说这两个孩子在某公安局。亚尔买买提和约尔凯西到公安局找到了他们。原来那天市场和商店，发生了十几起六七个新疆的维吾尔孩子偷盗扒窃的案子。于是市民们到公安局施加压力说：“我们还能不能安心地生活呢？！”当天晚上公安局派出了专人，严密监视周围，把在那里开商店的、摆摊儿的经营者全都动员起来说：“如果你们看到新疆的孩子，就报告我们！”正好这时古丽贾玛里和吐呼鲁克放学回家，他们从一个商店买了冷饮，一个摊贩立即给公安局打电话报告说：“这地方出现了两个维吾尔小孩。”不一会儿两个警察把他们抓走了。也就是说，他们受了在这地方“逛市场”的“小猎鹰”扒手的连累！
公安局的人虽然向亚尔买买提和约尔凯西道歉说“是误会，请你们原谅”，但这件事儿对他们产生了强烈的震撼，伤害了他们的尊严，使他们感到深受侮辱。这种事玷污了一个具有光荣历史的民族的声誉，也玷污了一个名声伟大的地方的声誉！此刻他们两人明白了，不消除这些下流卑鄙的事情是不行的！
“孩子，约尔凯西！”那天晚上亚尔买买提怀着深深的痛苦说，“这世上光赚钱还不行，没有智慧、没有关怀、没有良心的话是不行的！你现在成了小伙子，你的翅膀也硬了，如今要用自己的智慧、自己的良心行事。”
约尔凯西明白了父亲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