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怀疑他,就跟踪了他,”大艾则木解释说,“后来知道了他要拐卖孩子,就狠揍了他一顿……”
“死了吗?”
“没有,半死不活,扔到了厕所……”
“哎呦可惜!……怎么不死呢混蛋!”赫斯来提心里想。
吐尓都西激起人们的愤怒。看到他做的许多坏事,无法忍受的家乡人假装叫他去宾馆,把他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揍得他半死不活扔到厕所,算是出了口恶气。如果不是得到消息的几个同伙赶来救他的话,吐尓都西肯定会死在厕所里。
一个星期以来,大艾则木就忙于这些事情,一会儿给乌鲁木齐打电话,一会儿又给喀什打电话,在等候消息的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星期,听到吐尓都西被安排住院,脱离了危险以后才多少安下心来。
“吐尓都西如今就是好了也得落个残废!”大艾则木伤心地说道。
“让他有脚不能走,有手动不了,我的神!”赫斯来提高兴地想道,“那样的人活着白吃饭,死了也会添麻烦!”
赫斯来提为他人的厄运感到高兴这还是第一次。如果她纯真的眼睛没看到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幼稚的心灵没遭受这么深重的侮辱和痛苦的话,也许还不会把大艾则木、吐尓都西这样的人当成坏人,不会祈求他们去死去受苦。但是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她看到这个世界是善与恶同时存在的世界,天堂般美好的生活里还有地狱似的黑暗。在所有这一切中都是人起着作用。所以在赫斯来提的心里,对人与人是怎样的关系,也有了新的理解。
以前她以为,所有的人都是为他人祈求幸福相互诚恳相待的,因为这个缘故,她在日记本的扉页上抄下了欧玛尔·海亚姆的柔巴依诗行,作为她自己的生活指南:
我们是这世界的果实和愿望,
我们是慧眼的精华和影像。
我们可把圆圆的世界当做戒指,
它的宝石就镶嵌在我们身上。
但是,想法是一回事儿,生活本身却是另一回事儿!有些长相端正的人,精神世界却很丑恶,这让赫斯来提感到吃惊。只有在这时,她才算看清自己的幼稚和不成熟……就是这样冷酷无情的现实最终让赫斯来提这样天真和蔼的姑娘,变成一个祈求别人死亡,甚至将要举起刀子杀人的无情的人!
“我很累,赫斯来提,”大艾则木晚饭后喝了两杯酒说,“吐尓都西的事儿弄得我精疲力尽,今天我们早些躺下休息,行吗?”
“行,你睡吧,”赫斯来提和颜悦色地说,“我洗个澡就过来。”
大艾则木脱掉衣服上了床。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赫斯来提从浴室里出来了。她看起来精神饱满,在温水里泡了很长时间,好好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那把保存了很久的双刃刀就藏在她内衣的袖子里。
她一出浴室就听到大艾则木发出的鼾声,知道他已经睡着了。赫斯来提想,趁睡着捅死他会更容易一些。
赫斯来提一步一步地靠近床边。她凝视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大艾则木轻轻地呼吸着,屋子沉浸在死一般的沉默中。赫斯来提的心好像要冲出胸膛似的,整个屋子里似乎都可以听到她的心跳……
大艾则木穿着背心短裤仰卧着,半张着口,胸腔有节奏地上下起伏,从鼾声听来他睡得很死。
赫斯来提极力控制住自己,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管这样,女孩子们特有的脆弱还是让她握刀的手在颤抖,使她难以对准目标向那混蛋心上狠狠地刺去。赫斯来提眼前浮现出自己因为这个人而遭遇的苦难,手不颤抖了,她双手紧握刀把,高高举起,对准大艾则木的心脏……
这时,好像有人喊他的名字或是狠狠地捏了他一把一样,大艾则木突然睁开蛇一样阴森森的眼睛,这让赫斯来提张皇失措,但是她闭上眼,用手中的钢刀狠狠地朝刚才对准的地方刺下。但是大艾则木迅速滚向一边,锋利的钢刀没能刺准他的心脏,而是像箭一样射中他的左肩。他像野猪一样吼叫着,抽动着,雪白的被褥一会儿就染满了鲜红的血……
赫斯来提悔恨没把事情干好,便朝门边扑去想要逃走,但没能来得及就被气疯了的大艾则木冲过来抓住了头发。
赫斯来提美丽漂亮的大眼睛闪着愤怒的光,嘴角露出尖刻讽刺的笑意,好像是胜利者的微笑。
“你杀了我吧,畜牲!”赫斯来提勇敢地盯着他喊道,“这世上已没有任何吸引我的东西了,你把一切都毁灭了!”
“没那么便宜的事情,母狗!”大艾则木揪着她的头发,往她肚子上踢了几脚,“你等着瞧,我会让你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赫斯来提被踢得弯下了腰,大艾则木包扎好了伤口,抽出裤腰上的皮带,胡乱地抽打起赫斯来提。赫斯来提没出声求饶,嘴唇都咬出血了,一会儿功夫,浑身上下被打得青一块,红一块,不像个人样了。
第六节
天际成为红红的线条,云中露出一角,太阳像火炭儿一样闪光,云朵已被染成浅红色,它们一动不动地待着。这时,城南面的乌云已被切开,阳光从它的缝隙中像箭一样射了出来,绿色大地更显得容光焕发。
但是,这多变的壮丽景观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乌云又聚集起来,晴朗的天空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这时,约尔凯西正在市里繁华地段的“百佳”大厦选购东西。他从四楼下来,看到在对面台阶上有一个正在和别人说话的人,他一下子认出这个人。这人头发蓬乱,脸红红的,眯缝着眼睛,不停地微笑着,他就是大艾则木。约尔凯西立即改变了路线,从另一边台阶上了五楼,从远处尾随着大艾则木,大艾则木在五楼和另一个人谈了几分钟以后,什么东西也没买就下楼了。约尔凯西更加谨慎地跟着他。这时,像警犬一样警觉的大艾则木也察觉到约尔凯西在跟踪他,他为了引起约尔凯西更大的怀疑,故意和有些人说着什么,制造出几个神秘的场景。约尔凯西心里怀疑“大艾则木今天做了笔大生意!一定是海洛因生意,或者是拐卖人的生意!今天我一定会获得现场的证据!”他怀着这个想法打定主意要跟踪到底。
大艾则木出了商业大厦到了停车场,调转黑色“帕萨特”车头上了大路。约尔凯西也坐上停在这里的银色“宏达”车跟在他后边。
最近以来,约尔凯西和大艾则木之间的暗斗到了白热化程度。
从有了这个打算,约尔凯西四处搜集有关大艾则木罪行的资料。他在从大艾则木那里逃出去那个叫安尼瓦尔的孩子那里了解到几个扒窃、偷盗的小“猎鹰”和管理他们的几个“猎鹰”的情况。之后约尔凯西去了珠海,掌握了发生在“塔里木饭店”的那次流血事件的过程,录了一部分受害人的话,让一些见证人写了证词。这些事情再加上最近逃出的傅吐克的遭遇,将成为一个相当有分量的案卷。傅吐克在猫头鹰的帮助下逃出来以后直接到了“乌古斯汗”宴会厅,和约尔凯西见了面,两个人决定立即向当地公安机关报案,递了书面诉状,公安局也立了案,三天以后,有人来找傅吐克和约尔凯西,要求指认被囚的地方和寻找见证人。傅吐克领着两个警察走过几条街,好不容易找到了关押他的地下室。但看着那地方他却大吃一惊,因为那地方好像一辈子也人际罕至似的,变成了一座破败的仓库……傅吐克上楼去找猫头鹰,屋子里空无一人,门敞开着。他们从楼内找了一两个人问过,他们也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打工者。
大艾则木还是快了一步,为了消除一切痕迹,他很巧妙地改变了地下室,猫头鹰也被突然转移,做不了见证人。
这样一来,傅吐克和约尔凯西没能获得证据,没有证据是无法追究任何人的责任的。这些事儿让傅吐克感到羞耻,也使他的仇恨成倍地增加,甚至打算私下报仇,抓住大艾则木痛痛快快地打他一顿。但约尔凯西有不同的想法,他还是想要获得重要证据,用法律惩罚大艾则木。就是这个想法让他今天跟踪了大艾则木。
两人在两辆轿车上一个窥视一个,在城里行驶了很长时间。大艾则木察觉到约尔凯西,一副不到最后绝不泄气的样子,便给艾依提儿马打了电话:“今天约尔凯西那个死对头好像要探望我们!”他有意对艾依提儿马说,“我让他跟着来‘一道弯’那个房子,你也立即赶到。今天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以后别再搅和我们!”
大艾则木和艾依提儿马通过话,将车往城外那座乃再尔和赫斯来提曾待过的偏僻旧楼飞快开去,约尔凯西紧紧地跟在后面。
过了不大一会儿到达了目的地。大艾则木把车停在楼前,假装朝周围看了看,快步上了楼,约尔凯西也把车停在稍远一棵老树下隐蔽起来,没有下车,观察着楼房的动静。一会儿四楼刚才黑着的一个窗户突然亮了,窗前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这时又一辆轿车停在楼前,车上下来了一个人,直接进了刚才大艾则木进的那个门。
“哈……现在他们谈起生意了!”约尔凯西充满信心地想,“我先进去听听,然后给王宝打电话也来得及,实在不行,我就从外边把门关上,他们就逃不掉了。”
约尔凯西下车上了四楼,到门前将耳朵贴在门缝儿上想听里面说些什么话。这时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从后面传来一个从容的声音:“恭贺你,约尔凯西先生!请,请进!”
这是艾依提儿马,他刚才进楼就藏起来了,等候约尔凯西进来,他推着约尔凯西把他带进了屋子里面。
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成了三角形。大艾则木用凶狠傲慢的目光看着约尔凯西,表情非常神秘古怪。然后他出声了:“约尔凯西先生,你像撒在地里的糜子一样想进入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呀?你要知道,黑夜行走的男人比白天行走的蛇命还短,因为你受过学校教育就不怕死了吗?!”
约尔凯西也不甘示弱,“从生下来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死的!”
“了不起……了不起!……”大艾则木说着笑得全身抖动,眼里流出了泪水。这让约尔凯西更加起了疑心。
“我是男子汉,”大艾则木嘴边掠过一丝狞笑,“我不喜欢盛气凌人的衣着打扮,讨厌把自己当成天使的人!现在我们开门见山地谈吧,你说,安尼瓦尔到哪儿去了?”
“哪个安尼瓦尔?”约尔凯西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别装糊涂!”艾依提儿马不客气地说,“你保护的那个安尼瓦尔,我们的安尼瓦尔!”
“他有自己的父母,怎么是你们的?”约尔凯西生气地说,“我送他回了家乡,回到他父母的身边了!”
“他是我们的,是我们用钱买的!”大艾则木咄咄逼人,“你没权利监护他!”
“用钱?你是说用钱买的吗?”约尔凯西也不客气地说,“钱是像女人染眉用的奥斯曼一样的东西,一洗就完了,但是人的价值不一样,被我们视为未来的孩子们的价值更不是那样,绝对不能用钱来买他们!像安尼瓦尔一样的孩子们应该和他们的父母在一起,应该上学受教育,学习知识,这是他们的人权!人只是因为脑子里的知识才区别于动物。谁侮辱了知识、手艺和诚实劳动,自己也会受侮辱而毁灭……”
“行了,闭上你的嘴!”大艾则木喊道,“我没时间听你说教!你说,你跟踪我想干什么?”
“想杀了你们!”
“想杀我们?”
大艾则木哈哈大笑,笑得嘴里流出了口水。
艾依提儿马冲过来喊道:“你小看我们了,男子汉!你要知道,我们是真主喜欢的信徒,和我们纠缠的人腰会“咔擦”断掉,啊?”
约尔凯西也不示弱:
“你要吃囫囵馕就吃吧,但是话可不要这样说绝,艾依塔洪!”他讽刺地说,“胜任不了你自己的腰也会断掉的!”
舌战不太顺利,两个人抵挡不住一个人,他俩陷入尴尬境地。约尔凯西跟踪大艾则木,对安尼瓦尔的控诉录了音,调查珠海流血事件,和傅吐克联合起来收集证据等一些事情,让大艾则木和艾依提儿马相当恐慌,如果对他置之不理的话,他们的“大事”就很可能毁在他手里。今天他到了这个地方,一定要好好吓唬吓唬让他改“邪”归正。否则总有一天他可能成为宗教法官喀孜,会上台发号施令的。
大艾则木极力把话说得漂亮些、文雅些:
“约尔凯西先生,你坦白些,收起你的把戏吧!老人们说过这样的话:‘趁你清醒多考虑以后的事情。’说这样乱七八糟的话、干这样丧失理智的事会给你自己招惹麻烦的!”
“我不怕!”约尔凯西勇敢地说,“我要亲眼看看这个光明的世界,该说的我就说,该干的我就干!”
这话激怒了大艾则木,他眼中闪烁出一种恐怖疯狂的火苗。
俗话说,“初生牛犊儿不怕虎”,约尔凯西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在他眼里,生活是格外简单的,法律正义是公正无情的,在任何地方都会胜利。但是这个读了四年大学刚离开象牙塔走进社会的小伙子,心直口快,天真幼稚,还没有生活经验,完全不明白现实生活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法律正义也不总是胜利的。艾依提儿马从身边抽出带银铃铛的匕首,在他眼前玩弄起来:“瞧这蛇牙匕首的蛇毒,啊!”
他用匕首是想吓唬约尔凯西,好像要割断他的脖子似的。他用假动作挥舞了一下,没料到匕首的利刃碰到约尔凯西脖子上,把血管割断了……喷溅出的血撒到了约尔凯西的身上、艾依提儿马的脸上,甚至染红了墙壁。约尔凯西大叫着,用手紧紧压着被割的地方,但是热血还是从手指缝中流了出来,难以止住……
失血过多的约尔凯西痛苦地呻吟着,扑通一下倒在水泥地上。他的眼前天空好像突然倒塌,大地轰地裂开,他自己落到了那裂谷深处……
艾依提儿马见到血慌了神儿。
“我们怎么办,老大?”他急急忙忙地说,“真是没有料想到的事情,我们要不要送他到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