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骏马是男子汉的翅膀。这句话千真万确。
父亲对自己调教过的马有着很深的感情,精心饲养,十分爱惜,好像与马是一对相好似的,非常懂得马的脾性,也知道如何调教。当他的马疲惫而归的时候,不管自己有多累,也会在半夜里多次起床,为马按时补充饲料和青草。天冷的时候,他还会将盗汗的马拉进温暖的马棚。如果马棚里冷,他就会为马披上毡垫和马披,让马喝清凉干净的水。临近夏季的时候,山里的雪水会污染泉水和河流,父亲会在这个时候专门为自己的马挖滤水井,用水桶从井里舀出清水饮马。如果用水桶给马饮水,他会洗净水桶里的油脂和牛奶的味道。因为水桶稍微有异味,马就不会喝水桶里的水。
父亲在家的时候,春夏秋冬都忙于调教骏马、猎鹰和猎犬。父亲调教的马有白额褐马、青色骏马、白蹄枣骝马、四岁的枣骝公马、浅棕色公马和白额棕马等。出猎的时候,父亲会轮流骑用这些马。1948年至1955年间,父亲骑用过一匹特别出色的白额褐马。当时父亲从长房分离出来搭起了自己的小房,另立了门户。除了这匹骏马,他没有别的牲畜。那时我们家既没有猎鹰,也没有猎犬,捕猎全靠这匹马。每年,父亲都依靠它捕获四五匹野狼和五六十只狐狸。父亲是这样叙述这匹马的:
白额褐马看到猎物的时候,会自动向前奔去,从来没有让我用马鞭催着它奔跑过。当它追赶野狼、狐狸时,好像明白我的心思似的。不论是在漫长的低缓的平原,还是在纵横交错的丘陵,它都跑得非常快。一旦遇到狐狸和野狼,它就会全力以赴追上去。有一年冬天,阿吾勒的达官贵人阿迪力汗与柯泰汗和我一同从布铁吾俄热格去了图勒特嘎冬草场。从托拉特山谷来到平原的时候阿迪力汗说:
“听说你的这匹马是匹骏马,我们比试比试?”
“干嘛让骏马白白地流汗?还不如追捕狐狸呢!还是让我为你们捕捉一只狐狸吧。”
“那就赌一把,如果你捕不到狐狸,你会送给我们一张狐狸皮吗?”
“如果我捕不到狐狸,我会送给你们两张狐狸皮。如果捕获到了,你们两个就商量着办吧。”我很自信地说。如果真的捕不到狐狸,我就会将家里的两张狐狸皮送给他们。兽皮昂贵,一张狼皮可以换两只羊,一张狐狸皮可以换一只羊。猎人们都很慷慨,不会讨价还价,我曾经将很多狐狸皮和狼皮无偿地送给了别人。
我不慌不忙地边走边察看周围,快到图勒克苏——狐狸河岸边时,我们看见不远处有一只狐狸正在逃跑。我心想:这可真是真主的恩赐呀,便飞马追了过去,阿迪力汗和柯泰汗也紧跟其后。狐狸被我追出图勒克苏大河谷,直到西侧山梁一带才被捕获。我坐在那里等待后面的两个人,他们来到了我的身边高兴地说:“今天你走运了!”他们对我和我的骏马赞不绝口。最后,这只狐狸归了阿迪力汗,他心满意足地说道:
“你赌赢了,拿着,就当奖赏你和这匹得力的骏马吧!”阿迪力汗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半只羊的钱交给我。
这匹白额褐马的名声传遍了柯兰河谷,很多牧主和达官贵人都想索要这匹骏马。1950年之后时代变迁了,是达官贵人们开始收敛的时候。当时,已经在阿勒泰行署工作了的曼凯之子阿斯哈提也听说了这匹马。他专门派人请求父亲:“让合孜汗把白额褐马送给我吧。他想要什么东西,我都给他。如果他答应了,我会亲自去他家拜访。”我怎么会舍得将比我的生命还重要的唯一一匹骏马送给别人呢?我托人答复:“我不能把我这匹赖以生存的骏马送给您,我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
我走到哪儿都能遇到猎物。冬季的一天,我要去下游临近的公社参加一个丧宴。我从自己的大帐出发,走上山峦上的一条小路。当我刚刚下坡时,突然从山脚下的萨彼公社窜出一匹野狼,它向哈拉布勒根方向逃去了。我赶紧追了上去,我的白额褐马放蹄飞奔,离那匹野狼越来越近。而我的手中除了一根马鞭之外没有其他捕猎工具。我骑在马背上一边追赶野狼,一边顺势解开了马镫带,将马镫拽了出来。我想用马镫带打野狼吧,蹬带有点短了,一不小心就会打到骏马的膝盖上,所以我又将马缰绳从骏马的脖子上解下来叠成两股拴在了马镫上。我骑马直追到哈拉布勒根沿额尔齐斯河方向延伸的山梁时,才追上那匹野狼。
它是一匹凶猛的雄性野狼,当我的骏马带着“哒、哒、哒”的奔跑声来到它的身边时,它立即转过身向我扑过来想咬我,我快速甩着马镫,打了过去,但是力度不够,那匹野狼重新向我袭来,我又甩开马镫打了过去,它应声倒在了地上,我赶紧跳下马,又用马镫朝野狼的鼻子上使劲连打了几下。就这样,本来去参加丧宴的我却在半路上打起了野狼,而且无意间捕获到了一匹凶猛的雄性野狼,收获不小。
1955年的冬天,我的这匹骏马在追赶野狼的时候,从章生哈克的悬崖上摔了下去,不得不被宰杀,令我万分痛心。后来我将积攒的野狼皮、狐狸皮全卖了,又买回了一匹青马。我是从准备回苏联的一位俄罗斯人那里高价买回的这匹马。这是一匹被俄罗斯驯马人专门调教过的马,既可以套车又可以套雪橇。如果用俄语向它问候一句:“孜德热斯特威也铁(你好吗)?”它就会抬起前腿有所表示。后来,我就将这句俄罗斯问候语翻译成了哈萨克族问候语:“阿斯萨拉吾玛哈莱库姆!”并教给了我的马儿,我一走到这匹马的身边,问候它一句,它就会抬起前腿接受问候。但是除了我之外,它不会接受其他人的问候。
当初,我买这匹青马的时候,那位正在谈论这匹马脾性的俄罗斯人对我说:“喂,卡扎克(哈萨克人),这个马好,哈拉硕(俄语“好”的意思)!你仔细观察一下,它比你还聪明呢,如果你对它说句话,它就能听懂。”这个俄罗斯人用半生不熟的哈萨克语说着。这匹青马确实靠它的聪慧出了名,我与它一同捕获了很多狐狸和野狼。
有一天,我骑着青马出去捕猎,途中,我将青马的缰绳挂在马鞍上,让它独自在一处斜坡上漫步,自己则顺着山谷爬上了一个山梁。因为我刚才看见了一匹野狼,我想它可能会在这个山梁出现,便埋伏在那儿。没过多久,如我所料两匹野狼窜出了山梁。我拿出猎枪正准备瞄准时,青马也发现了这些野狼。它一看见野狼就追了过去,我跑上了一座山顶,大声地呼唤青马回来。可是青马一路追赶着那两匹野狼,迫使它们越过了山梁,然后它才跑回我的身边。我抓住青马的缰绳,气得在它的屁股上抽了一两鞭,后来我又心软了,抚摸着它的前额把它当做孩子似的教训道:“傻瓜,我没有打中野狼,你却把野狼吓跑了。以后你可不能再这样,我开枪的时候你站在我的身边不要动。”它可能听懂了我说的话吧,从那以后我带着猎枪出去打猎的时候,它再也没有离开过我让它站的地方,等到我的枪声响起来,它才会跑到我的身边。
在家里,我卸下鞍具放开青马让它休息时,它会围着马厩蹦来跳去伸展筋骨。有一天我在马厩放开了青马,让它独自去饮水,然后我爬到马厩顶的草垛上在高处观察它,这匹青马本来悠闲地走着,不料过了一会儿它却向牧民萨特巴勒德的住宅方向跑去了,然后又经过我家门口向山里跑去了。原来,青马在我家西边的山脚下看见了一匹野狼。
本来很自在地走在山脚的那匹野狼,一看见青马撒腿就逃。青马追着那匹野狼向哈拉阿嘎西方向的山里奔去了。我大叫一声:“哎呀!”但是只能站在草垛上长时间地望着青马奔去的方向。它渐渐离开了我的视线。当时,我没有别的马可以骑着去追赶,我担心青马被野狼开了膛。就在这时,我看见青马像黑色旋风一样奔来。而那匹野狼被两个骑马的人追着向章生哈克方向逃逸了。
青马跑进了马厩,我迎面走了过去,它满身都是汗,用头轻轻地蹭着我,还打着喷鼻,可能是在乞求我去追那匹野狼吧。
这匹青马可能参加过马戏团,它可以站在高处向远处跳。我们家当时住在萨尔哈木斯水渠岸边,这道水渠有三四十步宽,而且很深。每次过这条水渠的时候,我总是骑在青马上跳过去,它的后腿从不会碰到水渠的边缘。我家门口有一座独木桥,有时候我会故意骑上青马让它通过这座独木桥。它则会交替开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追捕野狼和狐狸的时候,我曾经骑着青马轻松地跳过了很多山岩和沟壑。可惜啊,到了1957后,我再也不能骑着它抖威风了,它被充公了。青马受尽了折磨,颈部被大车的项圈套压着,成了拉粪的役马。
1955年我还买了一匹棕色骏马和牧民阔依扎热的一匹好马,但是它们也被充公了。1958年,我去萨尔哈木斯村狩猎时,领导们并没有将这其中的任何一匹还给我。后来,政府纠正了极左错误,将充公的财物都归还给百姓。可是由于我当时已经转到牧业队去了,所以我没有得到任何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