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才遗憾而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突然,中央发来通知,要派外交部长罗文干来新疆巡视。盛世才不由不惊,心里腾起团团疑云,刚撵走了次长黄慕松,又要迎接外长罗文干,级别升了格,危机也随之升了级。盛世才再一次饱尝着内外交困的难受滋味。他恼怒,他愤慨,难道中央还嫌新疆乱得不够?坐山观虎斗、拨弄是非、挑起战争是你中央该做的吗?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盛世才是个从不服输的人,如今他已骑在虎背上,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有征战,只有抗争,这正应了困兽犹斗的那句名言。他一刻也不拖延,要赶在罗文干抵新之前,将马仲英彻底打垮。于是,他亲率东北军、省军和归化军向达坂城进发。
马仲英虽败在滋泥泉,但他并没服输,他认为那是驶向成功彼岸的一次挫折,要不怎么说失败乃成功之母?失败不打紧,只要心里不败,那股子拼命的精神还在,就没什么了不起,依旧东山再起。他起兵五年来的几起几落不就验证了这一规律么?他虽在养精蓄锐,但并没松懈斗志;他虽不在前线,却并没放松警惕,他要求所属各部,在和谈期间,严防省军偷袭。
俗话说,多个小心,少个惊心,尤其滋泥泉战败后,这叫马仲英及其部下刻骨铭心,只知天晴,不想天冷,不就是少了个小心吗?为此,即使不打仗,他们的特务连、探马照常执行公务,毫不懈怠。所以,盛世才这里一开拔,马军就及时得到了情报。驻守达坂城的没指头团长一面飞马快报马仲英,一面抓紧撤离,他吸取首战达坂城的成功经验,不跟省军争一城一池的得失,主动退出城郭。盛世才大军还未到达盐湖,马军已退据山区,凭山布防,专候省军不顾死活地来仰攻。
马仲英接报不敢迟延,命快马飞往托克逊,令那里的驻军马彦良骑兵团火速驰援,并传南山马全禄进攻迪化,以缓解省军攻势,使其腹背受敌,以至首尾难相顾,再度溃退,便可乘势纵马直追。
盛世才率大军进抵达坂城时,城中已不见马部一兵一卒,全部撤上了山头,严阵以待。
盛世骐见状笑了,说:“大哥,马军故伎重演,还想占上次居高临下的便宜,咱们不上他的当。反正,山包包上一没水,二没树,咱不去攻他,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哪咋个整呢?”“马军他守在山包包上,顶多带几天干粮,水就更少了。咱把人马驻在他的射程之外守着,困得他人马缺吃少喝时,就好办了,要么他自个下来打,咱以逸待劳;要么他撤往吐鲁番,咱可乘胜追击,同样叫他收不住阵脚,溃不成军。”
“好是好,兄弟经上次磨练出息了。可是那得耐心等啊,他若带上十天半月的口粮,那咱耗不起呀!刘快腿,由你旅主攻,不相信一个旅拿不下一个团?何况,我军乃胜利之师,马军虽居高临下,无不畏惧我军之威猛。打。”
盛世骐慌了,忙说:
“万万不可呀!大哥,你忘了上次失败的教训吗?马军以极少的代价换取了我军众多伤亡,得不偿失啊!后来马军又乘胜追击,我军损失惨重呀,大哥,不可一错再错啊!”
盛世才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说:“行了行了,今非昔比,一来我军乘胜开战,士气正旺;二来马军虽据险要,兵力却处于劣势;三来我等不及呀,你知道吗?罗文干马上飞来,不知又要整啥鬼名堂,必须尽快解决马仲英!各部各就各位,十二点准时进攻!”
“大哥,马仲英为什么败在滋泥泉?就着了他三战三胜,忘记了自个的小名,跟我军打起阵地战,犯了骄兵必败的那一条。他若不打阵地战,派一部迂回于我军背后,前后夹攻,恐怕等不到老天爷下雪,我军就败北啦。大哥……”
盛世才烦躁地走来走去,劈头盖脸地训斥说:“哦,说你出息了,你还真出息了?我等不及,不听不听!进攻,打!”马军没指头团长见盛军展开了集团冲锋,虽说居高临下,但毕竟势单力孤,边打边盼望援军,吐鲁番在三百里之外,快马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三天,只有等明天了。可迪化南山马全禄呢?他近呀,怎么还不见行动?这是早就约好的事,只要这里一开战,他就立马进攻省城,省军保准要后撤。到那时,别看我一个骑兵团,照样能乘胜追杀几十里,没准儿还追到迪化城下哩。没指头团长不时扭头眺望,马全禄,你咋还不动手呢?
马全禄还能动手吗?
昨日下午得到达坂城警报后,马全禄非常亢奋,在军事会议上部署停当之后,说:
“弟兄们,打大仗的机会来了,今春围迪化虽没得手,但打出了我马家军的威风。尕司令虽说不在新疆,阿们把迪化照样围困了一个月,险些儿把金主席放翻。这回好了,尕司令就在吐鲁番,阿们一动手,他大军一到,保准把省城围个水泄不通,说不定坐新疆就在这一举。好咧,天也擦黑了,大伙早点休息,明早儿打进省城去,俊姐任搂,金银任取。”
散会后,马全禄并没回自己的家,而是朝他的新相好那里走去。这一切都未逃过马德祥那双滑溜溜的眼睛。
两年来,南山是马军根据地,从无省军踪迹,安全是一流的。马全禄的所作所为,从未受人干预,可谓太平无事。
马全禄给情妇撂金抛银过后,便和那小寡妇厮混在一起,极尽男欢女爱之情事,哼哼哈哈、咿咿呀呀个无休无止。
此刻,另有一人也朝小寡妇门口奔来,还有一帮子人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那人来到门口,推了下,见里面已上了门栓,便敲了几下,屋里竟无回应,就来到窗口,从豆腐块窗楹里望去,清油灯下,一男子尚在疯狂做爱,这是哪个贼胆包天的王八蛋,竟敢在老子包的女人身上胡来?这个小寡妇他已包了近一年,几月来出征在外,虽无暇光顾,却夜夜魂牵梦绕,不能释怀。别瞧她身子骨单薄,仅一双会说话的黑眼睛,就足以勾人魂魄;那挺拔前翘的鼻子少有,着实令人青睐;一对丰满陡峭的乳房,格外性感,在那细腰上端一挺一闪,愈发魅力无限。虽说是一朵野花,却比自个的家花鲜美万千,岂容他人霸占?盛怒之下,他刷地拔出手枪,对准了那男子的头颅,在扳机的一瞬间,那女人竟翻上身来,他怕伤了女人,只好耐着醋意大发的火性忍着,让他再多美上一阵。那女人疯狂够了,把头一偏,欲侧身休息,机会终于等到了,他重新扣上扳机,正欲扣动,那男子一肘撑炕,仰起了脖子,不得了!怎么会是他的老上司马全禄?他终于再次忍住了,都是来采野花的,只不过先后有别而已。何况,几年来同患难共生死,何苦呢?走吧,好不容易奉调回师,明日要攻打省城,偷空来享乐享乐,居然碰了头。唉,野花有的是。这么一想,他虽深感失落,却妒火殆灭。可走了几步,却又不忍心回头张望了几下,才怏怏不悦地离开。
那一帮子人乘机摸了上来,其中一个大汉对准屋里当当当连放了三枪。女人的惊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那离开不过十几步的男子惊得一怔,猛然回过头来,在窗前和那开枪人遇了个正面。见是马德祥的副官,立马调头飞跑。那开枪者叫一声“冶指挥!”随后带人追了过去,直追到大石头(今飞机场),才将冶生元杀死。
马德祥从此掌控了南山马军。他既接受了盛督办的委任,岂能再去攻打省城?害得没指头团长苦等瞎等。
盛督办亲临阵地督战,几番枪射炮轰,大半天过去,才夺下几个小山包,伤亡已经不小。夜幕降临时,不得已休战。
翌日清早,省军猛攻开始,没指头团长眼见又要失去几个山头,却仍不见南山马全禄部救援,焦急万般。
盛世才见胜利有望,双手叉腰,好不惬意。忽然,从通往吐鲁番的狭长路口冲出一支奇兵,是马彦良骑兵团前来驰援。只见白帽攒动,马蹄生烟,杀声冲天。在弹雨刀风下,省军当即乱了阵脚,以至全线动摇。没指头团长见状,率众扑下山岗,犹如饿虎扑食,势不可挡。兵败如山倒,任盛世才怎么断喝,已无济于事。
世间之事,有一利必有一弊。盛世才麾下的队伍是正规省军,装备自然精良,配备有大炮、装甲车什么的,摆好阵势,打阵地战那是没说的,步步推进,稳扎稳打,那无疑是他的优势。可一旦溃退,那就不堪设想,成了急于求生将士的包袱,甩了可惜,带上累赘,跑又跑不快,还得有畅通可行的路。可叹的是,打起仗来,只求胜,往往不择手段,哪管得路?逃生也是一样,哪有预先修好的桥和路,只能走一段算一段,逃过一劫算一劫。就在乱纷纷的撤退中,归化军的车辆将渡桥压断,道路顿时堵塞,将士争先恐后过河,淹死无数。一时渡不了河的,被马军裹住一阵冲杀,一大半做了俘虏。
马彦良一路追杀,直至达坂城下。驻守的两个连哪曾想过省军会败,而且败得如此之快、之惨。慌得仓促上阵,被得胜军秋风扫落叶般全歼。盛世才一心求胜图快,仗着兵力优势,装备精良,乘滋泥泉大捷之东风,完全有把握打胜这一仗。不料,却败得比初战达坂城还快还惨。滋泥泉决战中,他虽几次被马军包围,险些遇难,但毕竟是胜了,当时确无决胜的把握,只想打个平手,遏制马军的疯狂就行。其结果,不敢想胜,却全胜了;这次凭着种种优势,想全胜速胜,却全败了。咋会事?难道真叫世骐说着了?他算个啥,从未独立指挥过一次有始有终的战斗,有什么经验可谈,充其量赵括、马谡罢了。盛督办见此战大势已去,不得不顺势逃窜,可怜得身边仅剩了一名卫兵。逃至乌拉泊时,和总指挥李作祥不期而遇,相互对视一番,都狼狈得不成将军的样子,几欲张口,却又尴尬无言,真是莫名其妙!
盛世才二战达坂城虽然惨败,但他并不气馁,因为明处是他输得惨,但暗处他却赢得狠,若不是马德祥投了他,那还不知是个啥局面呢?他这里损兵折将,几近三分之二,可山里头呢?一个承诺,赚来两千多人马,如果按市侩哲学来计较,得失大体相当。这里没有阿Q,却颇有阿Q精神,因为人总是要有精神来支撑嘛。
阿Q精神不可少,但它毕竟只能支撑空虚的精神世界于一时,眨眼工夫,盛世才又坠入空虚与失落之中,因为他的如意胜算终究破了产。既然滋泥泉大捷能为斩断暗流、制服黄慕松创造优越条件,那达坂城一仗若胜,岂不为外交部长罗文干的到来献上一只五彩缤纷的大花篮?不行,花篮虽献不成,但抵制划新疆为数省的牌,盛某一定要打赢。为此,盛世才一面收拾残局,重整旗鼓,一面睁大双眼,紧盯着中央的一举一动,只要他还手握兵权,他就不允许任何人在新疆恣意妄为。
马军意外大胜,活着的人无不高兴。尤其没指头团长和马彦良,兴奋得直摇头,马仲英大军未到,仅凭他两个团,就把盛世才打得落花流水,一不可思议,二不胜自豪,谁能忘记他们此战的威名和功劳?那马全禄为何不参战呢?叫他俩异常费解。
马军兴高采烈地打扫着战场,哇!正愁打大仗缺枪少炮,盛世才却毫不吝啬地给成批成批送来了。清理战场中,黑伢意外地发现了大哥马成江,他连喊一声都来不及,奔至背后时,才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唤:“大哥!”不待马成江回头,他拍打其肩头的同时,又吼叫一声:“大哥!”
马成江被吼叫声振得调头一看,果真是他猜想中的弟弟,扔下手中捡来的兵器,哭着和黑伢抱在一起,许久,才不能不问:“黑伢,你咋也当了兵?”
“哪是我当了兵?你顶我只躲过了一劫,没两天,又被马应海抓来了。”
“嗨!”马成江悲怆不已地叹了一声,不无愤慨地说:“那一一那……家里就剩一帮小的了,唉!这世道要乱到哪辈子?哎,乘乱哄哄时节,你快溜了,啊!”
“不。”黑伢果决的回答令成江大惑不解,惊愣在那里。良久,才劝解说:“嗨,你就没看来?为谁打仗?为谁抓兵?不都是为了长官升官发财?你我百姓能捞个啥好处?!平日无怨无仇的,连面都没照过,只不过穿了一身军装,就砍来杀去的,划不来,黑伢,我也想溜哩。”
“大哥,你说的我懂,混了好几个月,眼没瞎,耳又不聋,还能看不出来?你先溜,我办完了大事就溜。”
“大事?”马成江一时给懵住了,一双眼睁得好大,黑眼珠忽悠忽悠转动着,忽然醒悟,说:“噢一一唉,先保了命再说,那韩撒拉一时半会儿见不着,我打听过,他升了,是个啥叽吧团级的官。”
“不行,我非报此仇不可。否则,就不是人养的!只要留心,战场上总会遇见的。”
“快点清理,闲话回营说去!”没指头团长厉声咋呼着。马成江和黑伢分手时,又叮咛说:“兄弟,你先溜,你小,仇留给大哥替你报。”黑伢边走边说:“不行,你先溜,嫂子还没黑没白地等你哩。仇我自个报,儿子娃娃,尘世不能白来。你先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