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仲英正听马世明的副官汇报南面的战况,眉开眼笑地不能自已,那对微黄的眸子炯炯有神。副官汇报一结束,他情不自禁地马上表态:“很好!马世明经营南面辛苦功高,把和加尼牙孜撵得站不住脚,南面大部是咱们的了。嘿嘿,还跟我耍心眼,连我的部将你都摆不住,还想跟我斗法?和加尼牙孜,你还是老实点吧。”马仲英话方收口,副官来报,说是马彦良差人来送喜报。马仲英兴奋地立马站起,说:“快请进。”马彦良副官简介战况后,详细俱报收缴的战利品,这是马仲英最热心的话题。只听他报:“缴获省军装甲车一辆,大炮四门,轻重机枪六十挺,步枪三百余支,打死打伤俘虏省军一千八百余名,逃掉一千多个。”“很好!我军两个团参战,就缴获这么多,不亚于西遥泉收降何仲魁,不逊于三道沟消灭杜国治。今日省军的装备优于从前,能损失他三分之二兵力,实属不易,好事,好事!”马仲英听到的战报,虽是喜上加喜,可他那颗年轻的心,却永不知足。基于好上加好、喜上加喜的战报激励,一种开心自得的冲动油然而生。以往他很少当着属下表露自个的内心世界,今日不然,他心里骚动得厉害,不说出来觉得难受,不足以平慰少有的兴奋和激动,于是,他洒脱地在地中央走着,说着:“这盛世才哩,年过四十,又是两度留日的科班、行伍出身,咋就会犯同样的错误!首战达坂城,他就硬着头皮仰攻,我军居高临下,叫他吃了大亏;这回咋的又仰攻?一错再错嘛,死顶,吃了今日没明,光有直劲,就没个横劲,怎能不败呢?我的大兵还在这儿压着没发哩,只动用了两个团,你可家摆不住,那是个啥能耐嘛!哎,你就仗着手中有权,可以调动省内的千军万马,除此之外,事实上你不行嘛。滋泥泉一仗,是老天爷帮了你,叫你捡了大便宜。可我马仲英不会犯同样错误,不会吃同样的亏。”马仲英刻骨铭心地打着手势说:“阿们记住了,‘饱带干粮,暖带衣裳’天时岂奈我何?下一次,看老天爷还咋的帮你盛督办的忙!”马仲英直抒胸臆后,忽然想起一个疑问,对马彦良的副官说:“唉,马全禄咋的!他没参战?”“没有。”“那就奇了怪了,他为啥不参战?为啥?”马仲英隐约觉得事情不妙,连连询问。“不知道。”“他不参战,总得说出个正当理由吧,为啥不派人报告?你回去告诉马彦良,设法打探一下。”嗨!马全禄已从这个世界消失,他参什么战,还能报告吗?他属下的第四旅马福禄旅长是派人报告了,可惜没走出南山,就被马德祥的人截获了,并搜出一封告马德祥的密信,其中详叙了马全禄被杀的情形。
马德祥得了这封密信,起初生气,后来一想,居然笑了,两道三角眉耸得老高,他正愁压不住阵脚,担心那些旅长、团长们不服,尤其马全禄那条线上的人。现今机会来了,他何不借此杀人立威呢?凭着这封告密信,他一不会杀错人,二叫他马福禄无言以对,三可提拔新人,扩大自己的阵营。好,就这么办。
马德祥部署已定,连夜召开了团以上军事首长会议。他把那封信往马福禄眼前一亮,马福禄傻了,呆了。马德祥阴阳怪气地说:“马旅长,这是你送出去的告密信,该不会有错吧?啊。”马福禄果然无言以对,情知不妙,命已攥在他人手中,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心想反正逃不出去,不如把信中内容亮给大家,正欲开口抗争,被马德祥的卫士手起一枪,当场毙命,惊得在场人不知所措,也不知倒底是为什么?正在大家惊魂未定之际,马德祥爽快地说:“由副旅长马应海晋补第四旅旅长。”他接着说:“诸位,马世明在南面声势不小,咱们在迪化南山也很不简单,年初围攻省府一个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一南一北闹腾了近两年,都是在给尕司令二进新疆造声势,打基础。大家都谋算着里应外合,好好做一锅抓饭,美美实实地吃它一顿。可滋泥泉一战,紧要三关,胡达帮了盛督办,这说明了什么?尕司令他没有坐新疆若(那)命。尕司令主力损失近一半,元气大伤,近几月一直在和省府谈判,先是叫尕司令去南边,担任绥靖总司令,那里地域广得很,人口也多得很,可他不愿去,非要打,结果一败涂地;现如今只好去担任东路警备司令,只管辖哈密、镇西、鄯善三县,相比之下,自然逊色多啦!大的形势就这样。我们南山司令部虽有四个旅,两千来人,但毕竟是穷凑合的部众,大多是抓来裹来的新兵。当然,志愿来投的也不少。装备呢?也是杂七杂八,不足以跟省军抗衡。眼下摆着两条路,一条是继续和省府作对,省府自然要来进剿,结果只会是玉石俱焚;另一条是接受省府收编,司令部晋升为暂编第六师师部,和尕司令的三十六师平起平坐,仍驻南山,大家的官衔不变,由官家发饷发枪。你们看咋办?立等大家回话。若拖延不决,省府便派大军打进山来,那时节,一切就都晚啦!成了人家俘虏,还能跟督办讲条件吗?”
在场军官这才完全明白了马德祥杀马福禄的原因和用意了,杀鸡儆猴,不言而喻,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先应付了眼前危机再说。马应海黄眼珠几眨,说:“形势都摆明了,听参谋长的。”这个头一带,便引起众人的一致响应:“听参谋长的。”“好!”马德祥非常满意地说:“那就接受省府收编,在下便是暂编第六师师长了,诸位官职不变,待以后按军功再定升迁。散会。”
马仲英打发了两个报告战况的副官之后,提了马鞭,正欲去校场演兵,吴应祺参谋长进来了,说:“师座,王全禄攻打孚远一个多月,毫无进展,不敢回来见你,在当地成了游兵散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给三十六师抹黑不少。”
“咋的!和加尼牙孜都能攻得下,他就……”“师座有所不知,”吴应祺见马仲英挂了马鞭坐下来,便简要报告了王全禄送来的军情:“盛督办当着数千军民枪决了不战而降的张司令,对孚远县长刘应麟该有多大的触动?他也投降了,但他是尽心尽力了,所以未受只言片语的责难,仍旧当他的孚远县长,他能不尽心拼命效力吗?还有那个叫尤得胜的连长,他也未受投降的牵连,被盛督办任命为收容队长,负责城防。此二人同心协力,把埋藏的枪支挖出来,把我军不要的枪杆老炮一尊尊支起来,组织民壮,日夜巡逻。王全禄率部攻城无望,便四处骚扰,当地百姓恨之入骨,自动组建了大大小小的民团,连乡镇都有,常常袭击王全禄部。王全禄时胜时败,成了流浪的孤儿。师座,你看咋办?”“咋办?孚远一定要拿下,一百万斤军粮一定要运来。”马仲英初衷不改。尤其在两处喜报的鼓舞之下,他已筹划着跟盛世才再决雌雄的大战,怎能知难而放弃那么大的一批军粮呢?他想了下,说:“那就派陈清裕去协助,他是孚远降将嘛,人地两熟,好运作。”其实,陈清裕原本省军驻鄯善县的团长,因战败流落孚远的,并非人地两熟。
“好吧,也只有如此。”吴应祺应道。马仲英一转身看着地图,对吴应祺说:“参谋长,你去传达命令吧,叫陈清裕立刻起程,新的大战在即,孚远的事拖不得呀!”吴应祺前脚出门,没指头团长的副官汗涔涔地下马赶来,立在门外直喊报告。马仲英一听来自达坂城,心想不知又有什么好消息要报告,便应了声:“让进来。”门卫收了副官的手枪,伸手一个“请”的姿势,把那位副官送进了师长办公室。只听那副官报告:“马福禄旅长的一个贴身侍卫血迹斑斑逃到达坂城。”马仲英一听不妙,一个“逃”字潜藏着多少鲜为人知的隐情和玄机,心里不由一沉,不再寄厚望静听报喜了,还是静下心来听报忧吧。那副官接上说:“他给我团长说,他,他们旅长给司令您写了一封信,”“怎么?一封信!我咋没见到?”马仲英禁不住插话自问。
“信让马德祥截了。”
“那又咋的啦?”马仲英惊讶地追问。
“他,他,马德祥连夜开会,当场就把、把马福禄旅长枪杀啦!”“啊!有这等事?简直无法无天了!”马仲英惊得拍案而起,而后紧紧追问:“那马全禄呢?他是南山的头儿呀,他是干啥吃的!”“司令还不知道呀!他,他,马全禄早叫马德祥杀啦!”马仲英又惊又气地跳了起来,振臂呼道:“简直胆大包天,胆大包天!马德祥,谁给你这大的权力!谁?啊,谁?”“大概是盛督办吧。”那副官不确定地猜度道。“盛世才,你借刀杀人,夺我两员干将,你狠,你毒,我马仲英跟你誓不两立!”马仲英青筋暴跳,震怒不已。“还拉走了两千多队伍哩!”那副官遗憾地补充。“什么!那个贴身侍卫呢?”“话没说尽就完掉了。”
“哦,对,对对。你去吧。”马仲英挥了挥手,他悲愤已极,亟需一人静一静。否则,他的感情会失去控制,失态是很自然的事,作为三军统帅,那是万万不可取的。
马仲英此刻的悲痛不亚于失去仲杰手足,他那双微黄的眼珠已被泪水模糊。他不由想起玉门出师前的军务会议,他曾许下入疆后认真调查、严肃处理马全禄违纪越规的诺言,从而进一步整治军纪,提升信誉,增强三十六师的凝聚力,从而达到夺取新疆最高权力之目的。当初的许诺绝非权宜之计,绝非仅仅为堵住批评者的嘴,他是真心的,他要建设一支纪律严明、信誉良好备受百姓拥戴的队伍。只有那样,他三十六师的兵源就会滚滚而来,无往而不胜。可入新以来,从哈密至达坂城,两千多里的辽阔地域,如入无人之境,他不失一兵一卒,长驱直入,直抵省府迪化的南大门,顺利得无法想像。这都是为什么?不就因为用对了人,马世明异常能干,马全禄身手不凡,他们带领八十二个人,两个营长干出了几个旅长干不出的业绩。随着斗争的需要,又因为路途过于遥远,他们拉杆子、扩队伍,自成体系,自立司令部,自封司令、旅长什么的,他都默认了,那来不及嘛,还是我马仲英的部下,还是统归于三十六师麾下嘛,并未另立炉灶分庭抗礼嘛。
马世明的精明能干着实令马仲英意外,不,非常意外,若不是马赫英已占了副师长的位子,他就叫马世明做了。你看看,总共带了几十个人,发展的势力多快多大,吐、鄯、托、焉耆、库尔勒连成了一片,多大的一块疆域!现今又把所谓的南疆警备总司令一一和加尼牙孜撵到了南端喀什,乖乖!论他的才能,论他的胆识,不比我这个尕司令差。当然,我的长处远不止这些。他为我夺取新疆打下了南面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