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才听说马赫英已被击毙,浓浓的眉毛兴奋地耸了几耸,他可是马仲英的重要帮凶呀。马仲英此时定会为痛失股肱暗自伤神哩,而盛某呢,不该额手相庆么?马世明、马全禄、马德祥、马赫英都是了不得之人,除了马世明逃之夭夭外,其他三马均已呜呼哀哉,盛某人岂不快哉!
盛世才平日从不饮酒,此时不知怎的,竟情不自禁地从壁厨中拿出三十年的老茅台酒,甜滋滋地品了好几口,始感有那么几分无言的轻松和惬意。哎哟,曾直戳他膏肓的马全禄已进阴曹,直取阿山、威逼塔城一度造成东西交通中断的黑鹰也入了地府,马世明遁入南疆再不敢现身,仅存马仲英手中的劲旅了,盛某有何不可宽心地放松放松?他是该放松放松了,你想吧,自披挂东征以来,他何曾有过轻松?尤其“四、一二”政变以来,他心机近乎用尽。特别是谋得督办位子之后,简直就是把自个放在火炉子上烤。一个马仲英闹得他顾此失彼,常常疲于奔命,狼狈得焦头烂额。而南京方面似乎还嫌新疆乱得不够,接二连三地派来了黄宣慰使、罗特使,名义上是从中斡旋,促进新疆大治,其实哩,横生枝节,包藏祸心,从中挑拨捣乱,致使新疆更乱,他们好从乱中取胜,捡个大便宜。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是这种人的嘴脸和这种现状最生动最真实的写照。
尤其那个罗外长,既串通张培元,又唆使马仲英,一直不兑现和谈诺言,既不到划定的地盘驻军,也不停止捣乱的军事活动,闹得全疆风雨飘摇,人心惶惶,鸡犬不宁,致使各族百姓生陷水深火热之中。你看嘛,罗文干离开吐鲁番后,马仲英的特使吴应祺便启程直奔南京,又是送礼,又是宴请;罗文干主持张培元就职伊犁屯垦使后,张培元的代表陈子庄转道苏联,也抵达南京,和马仲英的代表一样,忙着给国府各院首脑送礼效忠。
这等步调一致鬼鬼祟崇的行为,难道能简单地解释为不谋而合吗?不!完全是汪、蒋的授意,罗文干的龌龊。
哦,现在好啦,不论你们上下怎么默契配合,马仲英这个乱世枭雄一一跳梁小丑终于断了左膀,又失了右臂,不是愈来愈强大了。我先放你一马,待盛某剿灭了迪化近郊的残渣余孽,待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即使你不来寻衅,我盛某也会主动开赴吐鲁番,另启战端的。
哦,再说自我登上新疆这个政治、军事大舞台以来,尚顾不上“四、一二”革命纲领中对民众的诸多许诺,盛某不可失信于民,先哲早就训导过:君以民为本,君轻民重嘛。
盛世才想至此,挺有兴致地呼唤:“李秘书,将《整理新疆财政计划意见书》拿来说说。”“有。”李秘书应声而至,掀了下眼镜架,头也不抬地简介道:“意见书已于八月份拟好。是‘四、一二’革命以来有关财经问题的第一份报告。由省府委员吴霭宸、李榕、桂芬、胡赛音等合议提交的,拟的及时,很有份量,颇有见地。其主要内容是开源和节流。所谓开源,即开发阿山金矿,以所得金砂作为发行现洋钞票准备金,陆续销毁价值直落的旧省票。现在好了,马黑鹰已全军覆灭,阿山重归省府所有,此项计划可以实施。另外,提到开采拜城铜矿,以作辅币;开采独山子石油,以兴工业、交通;还提出开发水利,以便移民,充实边陲要塞,奖励农作,扶助垦殖等等。所谓节流,即:
“好,待我细细看来。你把苏联专家、顾问参与制订的新疆第一期三年计划书拿来,我也抓紧看看,能否实施,可行不可行?谁知什么时候又要忙于打仗,好不容易屁股挨着了坐椅。”
“还要忙于打仗!副师长马赫英不是阵亡了吗?马仲英遭到了重创呀。”
“嗳,可马仲英还在呀,只要他还活在这个尘世上,你我休想过安稳日子。你去,我先看着。”
马仲英积极备战的同时,再派代表直奔伊犁,约张培元双管齐下,同时动手。
张培元惊悉马赫英覆灭,担心盛世才的刘斌部会直捣伊犁。人人信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千古教条,张子亨也不例外,他认为东西夹击盛世才的时机切不可失,便紧锣密鼓地实施联马反盛计划。他委任留在伊犁的东北抗日联军吉林自卫团团长王孝之为新编第八师参谋长。同时,联络留在塔城的东北抗日联军总指挥姚华亭共同反盛。
十二月十四日,张培元命令杨正中率骑兵一旅进驻乌苏,截留盛世才从苏联进口的四十五辆汽车军火,并亲自督战,进攻乌兰乌苏,摆开和马仲英夹攻迪化的态势。
盛世才闻报不禁失色,始知张、马早在金秋就已结为金兰之盟,手中的计划书飘零于地。他敏感地意识到,张培元此举显然是与马仲英东西夹击于他。尤其那四十五车军火尽失,叫他拿什么武装督署的各方面军!张子亨呀张子亨,你我前世无怨,今生无仇,何苦逼人太甚!
盛世才瞅着地图,前额汗渍不止,心里一阵少有而痛苦的空虚,他的主力早已西去,对付张培元尚可,若马仲英乘机发难,那可怎么办?真个要顾此失彼呀!他紧张思虑的同时,由不得在办公室踱来踱去,这危机一点不比滋泥泉决战轻松,这是在重演三国演义呀,两强联手,致使他腹背受敌呀!怎么办?金树仁可“借外力以自重,吾不为也。”盛某人呢?不!为了度过眼前危机,为了生存,为了既得利益,他决计不顾一切,他要不择手段了。他当即召来陈德立和姚雄,面授机宜。
陈、姚二位受命后匆匆离开,直奔轻车熟路的苏联领事馆而去。吴应祺匆匆来见马仲英,说:“师座,张子亨已向盛世才发难了,咱们怎么办?”“好!真不愧是言而有信的好兄长。‘怎么办?’那还用说!誓师,一定要拿下迪化。只有拿下迪化,组建了新政府,各地各界才会归顺。为此,一定要占领迪化!”
“那就请师座发布命令吧。”吴应祺蛮有信心地催促。“慢。”坐在一边旁听的马虎山起身阻拦。“你这是为何?”马仲英双目绷得老大,莫名惊诧。吴应祺也一时坠入云岫雾壑之中,等待着下文。“师座你想过没有?盛世才为啥一次又一次派刘斌率主力西征?就因为三十六师主力在吐鲁番按兵不动。咱们若一进攻迪化,那盛世才还肯再派主力去平定张子亨吗?只有咱主力继续按兵不动,那盛世才才肯再派主力西去。待他把主力的多一半派出去,与张子亨打得精疲力尽或是两败俱伤时,咱再冲杀过去,不就势如猛虎下山一般?他的残兵败将即使回师,可能抵挡?赢家肯定是咱们,你说呢?参谋长,老马是个大老粗,这鬼点子妥不妥当?”
“妥当,妥当。可师座与张培元有约在先呀!”
“是呀,那我马仲英岂不失信于人?再说了,我和张子亨已结为异姓兄弟,咋能日晃(哄弄)人呢?不行不行,我马仲英背不起那个恶名。参谋长,明日誓师。”
马虎山一听急了,放胆说:“兄弟,大伙为了谁?不就为了你能坐新疆吗?你再想想看,咱两家联手打垮了盛世才之后,谁坐新疆?是你,还是张子亨?很快就要面对、解决这个麻缠事。谁对得住谁?谁日晃谁?谁失信于谁?到那时节,恐怕谁也顾不了那许多。”
马虎山一针见血一连串的问号,把马仲英问僵在当地,一时回答不上来。是呀,联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取胜。联合只是手段,取胜才是目的。因此,联合是暂时的。三方相比,盛世才强大。只有联合,才能击败盛世才。那么,盛世才之后呢?争雄肯定在马、张之间。我怎能因有约在先而放弃最高权位呢?怎能因金兰之好就舍痛割爱不去争呢?我这些年出生入死杀伐无度为了什么?不就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位吗?我派几拨人先后去阿山,又派马黑鹰,都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将来牵制、吞并张子亨吗?是呀!决不是为了联合而联合,联合是暂时的,纯属权宜之计,而个人极端目的才是永久的,不好妥协的。这就是政治,残酷的政治。一切都是为了它,军事活动更是为了它。唉,紧要三关,我怎么犯傻呀!
精明干练的马仲英何止犯过一次傻。马全禄活跃迪化南山时,他就该乘势进攻迪化;盛世才两败达坂城时,他就该进攻迪化。可他都放弃了,让可能的胜利擦肩而过,直拖到马全禄、马德祥自生自灭,以至于马世明败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人论得何等精辟啊!可惜马仲英并不知彼。其实,照马虎山的做法,才是真正的犯傻,目光短浅呀!
论起目光短浅,不由人联想到马赫英,是他贪图眼前蝇头小利,仗着手里有武装,便有恃无恐,天不怕,地不怕,不顾一切地抢劫了苏领事馆的十二车物资,惹恼了苏领事馆,化友(实际上是静观其变的第三方)为敌,导致惨败。世间往往有不该雷同的一幕,同样是人,思考问题难免有雷同之处嘛。
就说张培元吧,得到驻迪化办事处主任徐文舫的密报后,当即产生了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甚至连连拍手叫好:“天助我也!盛世才,你仗着主政新疆,可以花大价钱买苏方军火;我仗着守卫边防,近水楼台,拦截你军火如探囊取物,一不用花钱,二可武装部队,何乐而不为?哈哈哈……杨德祥团长,你去截吧。”
四十五汽车军火截得非常容易。可别高兴得太早,难道忘了那句通俗不过的老话“好吃难消化”?投鼠忌器是什么意思?这四十五车军火可不是个小数目。况且,供货方是非常强大的苏联政府。你截了他的货,岂不得罪于他?张子亨也是个顾头不顾尾胸无城府的家伙,鼠目寸光啊!他重复着马赫英刚刚犯过的错误。
盛世才惊悉大宗进口军火被截,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立马电令东北抗日义勇军师长邢占清偕同省府秘书鲁伦和督办公署中将秘书长师世昌前往交涉,即使军火已运往伊犁,也得原封不动地运回迪化。
张培元既已公开反盛,岂肯吃洽谈的那一套,不仅不谈,反而扣留了鲁伦、师世昌、邢占清三位高级代表。
师世昌任职多年,处事经验丰富,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道行,为人极其圆滑,成熟得不露声色。当他觉察情形不妙后,便见机行事,不告而辞,深夜逃离虎穴,找到伊犁军队中的同乡,暗中护送至绥来县,才露出真面目,借用密码电告盛督办。鉴于张、马联盟共夺省城的密谋已昭告天下之事实,盛世才当即决定:一、封锁伊迪交通,非督办手谕不得通过;二、任命刘斌为伊犁警备司令兼讨逆军总司令,统兵四个团,西去迎敌;
三、令姚雄、赵德寿直奔塔城,武装归化军伊凡诺夫团,逮捕姚华亭,软禁塔城行政长陈继善,切断塔、伊联系;四、向苏方驻迪化总领事阿布列索夫通报军火被张培元截留的紧急情况,请苏方按约出兵。
张培元呢,内有四十五车军火为装备保障,外有马仲英围攻省城作接应,他有什么后顾之忧呢?干脆,要干就大干,先打倒主政者盛世才再说,至于以后,骑毛驴看唱本嘛,边走边瞧。于是,他在十二月二十日决定:一、向全疆通电,声明与马仲英联合反盛,誓夺省府迪化;二、任命副师长杨正中为前敌指挥,率兵两千向省城进军,望沿途驻军归顺响应,为金树仁报仇。杨正中为人歹毒,其蛇蝎心肠在屠杀乾德难民中已暴露无遗。再则,攻打政变者是他,护送金树仁者是他,担任反盛指挥还是他。为了叫张培元一条道走到黑,断了他的回归之路,杨正中极力主张枪杀盛世才代表邢占清,以震慑驻伊的东北军。
张培元既无远谋,也无深虑,过于简单、草率地同意了杨正中的建议,自以为得计,其实是上了大当,他居然毫无察觉,津津乐道“英雄所见略同,定能镇住驻伊东北军。”
结果呢?适得其反。驻伊犁东北军虽一时群龙无首,但他们因此憎恶张培元。二十五旅旅长王孝之因其尊崇的邢师长被无辜杀害,立马转变了立场,由原来支持张培元变成反对张培元。张培元走的是一招不慎全盘皆输的险棋呀。
心怀叵测的杨正中统帅两千人马,公开讨盛。啊!东山再起的机会终于来了,他满怀复仇心思,匆匆上路,占精河,抵乌苏,杀气腾腾地向绥来冒进。
讨逆军总司令刘斌更不敢怠慢,堵截杨正中自然是愈远愈好,不敢再给省城迪化以震动,马仲英正一个心思盼着等着哩。他的先头部队是骑兵 第一团,自团长吕惠贤捐躯后,一连长张继祖被擢升为继任者。新官上任,岂敢有丝毫懈怠和疏忽,日日勤于练兵,夜夜操心防务,尽心尽力,立志做一个恪尽职守的好军人。
骑二团新任团长不是别人,他是乾德县长马征履。盛督办为何如此起用这个老牌军人呢?他说马征履文治不错,路有口碑。就不知武功如何?西征火急,让其担当重任,是钢是铁,一煅便知。
马征履呢,闻调倍加精神,立马投笔从戎,全身心投入到关键时刻的西征。
在进军乌兰乌苏的途中,只见村庄败落,人烟罕见,被屠杀的老弱妇孺,或屋内院外,或墙头井内,尚不曾掩埋,惨不忍睹。偶遇乡民,都说是黑鹰自塔城败退以来所为。三千讨逆军将士无不为之愤慨。大家由感而发,议论纷纷。马征履沉痛地说:“无论哪个朝代,谁坐江山,都得以人为本。掌江山就是统治人,你把大批量的人杀了,统治谁?好军人、好军队的尺寸是什么?不是自个说了算,要大家说。这个大家是各族人的大家,是包括各种信仰的大家。仅凭一个民族、一种信仰的人说好不算,经不起历史和时间的检验,要各民族各种信仰的人说好才算。那才是真正的好军人、好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