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仲英凝神静听马尕三禀报时,从南京满意归来的参谋长吴应祺走了进来。心情极为沉痛的马仲英竟不曾察觉,以至拍了下桌子,旁若无人地抒发了一席肺腑之言:“这黑鹰,本师长原以为你痛改前非,予以副师长重任,派你去阿、塔地区,实指望你独当一面,开辟新天地,一来扩大地盘,扩充咱三十六师的实力;二来牵制盛世才,和张培元联手干一番大事业,待打垮了盛世才,你再坐镇西北,好牵制张培元,伺机灭了张培元。到那时,我为正,你仍然为副,多好的一盘棋。唉!黑鹰呀,你咋就恶习不改,还是转战甘、宁、青那一套,烧杀抢掠,与流寇无二。唉,你咋就弄不明白呢?咱不是来混日月的,咱是来新疆发展的,最终是要夺取新疆的。你还是抱住老一套不放,所到之处,民心尽失,怎么能站住脚跟,怎能不败呢?唉,好端端的一盘棋,恁是给你搅黄了,真是胸无城府的一介武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怪我,怪我不能知人善任,让你的一番痛改前非给迷惑了,迷惑了。谁知放你一马,却害了你,落个如此下场。唉!”
“师座,他哪里是痛改前非?他是阳奉阴违。他是摸准了师座爱将惜才网开一面的脾性,才负荆请罪的。他是为了躲过师座整顿军纪那一关的,典型的见风驶舵。离开师座,他就原形毕露,为所欲为了。他带的队伍,哪有咱整顿后新军队的影子,和从前一样。江山好移,秉性难改,那是他咎由自取。师座切不必为副师长的狼狈伤神。应祺此行收获甚丰,南京方面上下左右均已打点,都表示全力支持师座。还有好多机密要给师座单独禀报哩。”
马仲英经此一点,恍若大梦方醒,说:“参谋长说得是。待会儿你细细道来。唉,尕三,那副师长负伤后一一”
“司令,副师长他,伤势很重,只能抬着他走……”再说马赫英部下突围的事,刚翻过一座山梁,被走捷径之人斯迪克拦住了去路。马军无法通过,只好派一代表去疏通。马军代表对斯迪克说:“你我都是穆斯林,我们是从枪林弹雨中逃出来的,再加上我们的副师长身负重伤,对我们压力很大。如果你们忍心要杀我们,我们就把头伸给你们……”一席话缓解了火并。中午时分,一起来到阿什里。马军在卡而木冬窝子休息。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杀了仅有的十二匹坐骑。马赫英不忍心看着自己珍爱的坐骑被宰杀,背过脸去,两眼流下了泪水,紧闭双目,冥冥之中,结束了他攻伐杀戮无度的一生。
围剿马赫英的部队终于在旱台子挖出了黑鹰的尸体,割下头颅,交到省警察厅。经反复辨认,确定其真实身份后,奖赏了沙塔尔汗和斯迪克。“参谋长,”马仲英忽然想起马尕三刚才的汇报,说:“马黑鹰处处碰壁,为什么?除了以上你我所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吴应祺当下给愣住了,说:“愿闻其详。”“黑鹰每到一处,遭遇几乎都一样,不论阿山,还是塔城,对手的回答是一样的:‘若马仲英占领了迪化,我们可以服从他。在迪化还没有拿到手的情形下,我们不服从他。’因此,我决定尽快攻取迪化。否则,局势对我不利,大事难成。”
“可眼下已经入冬。”马仲英双眉一挑,毅然决然地回道:“不管它入冬不入冬,誓夺迪化,决不罢兵。都是人,冬天对我对盛世才都是一样的。”“是的,一样的。”马仲英果决地一挥手,说:“参谋长,那咱们抓紧动手吧!”
迪化西域春饭店,一幢由曲径回廊连接的木地板木天花板餐宿两用的豪华客房。木隔墙一隅,一皮货商焦灼地在等待预约之人。
忽然,推拉门一启,挺进一位穿戴阔绰的中年生意人。细心人一看便知,他并非职业商人,是三十六师那位财运亨通的汪海洋军需主任。
那位候约之人一见,犹如枯木逢春,快活地迎上去,频频握手,话在手中抖动。殷勤的女招待端上热气渲天的龙井茶,立马转身退下。汪主任茶一沾唇,便严正而沉重地说:“现在生意不好做,英吉利大老板诡得很,恁是反反复复压价,我那三寸不烂之舌,都已磨成了两寸。”说着起身,习惯性地伸出右袖口,对方随即将袖口伸过去,双方的手在袖筒里如何运作,旁人不得而知。只见候约人愁眉不展,失落得悲声连连:“汪老板,生意是不好做,但也不至于贱到这等田地。你叫我咋个给桂老板交代?各为其主,彼此彼此。你来头大,有英吉利大老板做靠山,手头稍微宽一点,宽一点,啊!我求你。”
“看你说得可怜的。那好吧,让你一点,我就不赚了,权当交了朋友。”汪海洋抖了下袖口,二人重新就座。品茶的工夫,银子交割停当,桂老板的经纪人立马告辞,匆匆离去。一艳丽女招待乘隙翩然而至,拍了汪主任肩头一下,娇娇嗲嗲地说:“马大老板叫你过去。”汪顺手掏了一把银元,给的同时,啃了女招待一口,雪白的脸蛋上登时留下一个大大的口印。
隔壁桂老板正训斥他的心腹干将:“牛科长,我就不信,羊毛生意会这么差劲?你让那马大老板耍啦!算了算了,少赚就少赚,反正咱也不是正经生意人,不靠它发财,你就用所赚之钱,雇也好,策反也行,把那件大事办好,高官任做,骏马任骑。唉,都已三个月了,你咋搞的?银子是白花的吗!”
“银子哪敢白花!卑职受命以来,丝毫不敢怠慢,可惜前后三拨人都没能得手。那尕司令行走,前呼后拥,既不去娱乐场所,又不玩女人,连他姐姐家都很少去,整日整夜泡在军营里,杀手很难接近。就说陪罗部长那次吧,叫杀手扮作盛世骐的侍从,盛恁是不准;听说尕司令去看白马团、黑马团、枣骝马团的骑射比赛,杀手好不容易混进马队里,眼见得手,可惜他的枪法不精,打尕司令不着,反被尕司令出手击毙;尕司令兵败滋泥泉,过松树达坂时,卡子口机会再没那么好,杀手埋伏得也好,一枪准准地打过去,谁知冒出个臭副官,当了替死鬼;尕司令孚远失利,回师吐鲁番,再经松树达坂,那杀手抢先埋伏,一枪打去,恰巧那马一颠,只打翻了军帽。长官,我们确实尽力了。”
“照你说,那就没辙了!女人呢?咱迪化有的是美女。”“老板呀!尕司令他不近女色,那是出了名的。他姐姐先后物色了一批又一批,他沾也不沾,至今孑然一身,吃住在军营。”“我就不信,只要是男人,哪有不近女色的?!只怕没遇上叫他动心的。只要遇上动心的,说不定,还见一个爱一个哩!哎,那个沙枣花呢?”“刺杀过盛督办的那个女人?”
“对对对,就她。”“她可是咱迪化的一枝花呀!姓沙,端午生,正值沙枣花盛开,便启了这么个名字。说来也巧,她此生竟酷爱那沙枣花,须臾不离其身。此女子自幼习武,练就一身好功夫,身轻如燕,百发百中。金树信曾重金雇她,戎装潜入乌拉泊,刺杀盛总指挥,被盛世骐无意中发现了端倪,不得不及时遁身放弃;她的家人在马全录围省城时,于混乱中惨遭不幸,为了报仇,她孤身去迪化军火库盗手榴弹,不慎落入陶明樾手中,不得不答应再次去冒险。赶巧航空学校两周年庆典,特请盛督办驾临,幸亏督办火眼金睛,一眼断定她是借花献佛的刺客,一把夺过花束,勃郎宁手枪尚存在花中。不知督办是动了怜香惜玉之情,还是因为苏联专家在场,不愿声张,或有手下留情的意向,只是关起来了事。至今不曾发落。”
“唏-—原以为沙枣花是她的外号,不承想她竟姓沙,可能是回人吧?”
“回人不行?”“原先叫她刺杀的是盛督办,如今叫她刺杀尕司令,能靠得住吗?”“这战乱久了,仇杀反反复复的,没有什么可行不可行。可您别忘了,为报仇,她盗手榴弹做啥?不就要袭杀马全录他们吗?”“那就好,戴罪立功,事成重重有赏。牛科长,你我前程在此一举!我去求督办放人。你领了人,立马行动!”“遵命!”马虎山公然戏弄其妻为马仲英储备的几位仙子,左拥右抱,肆无忌惮。
其妻携马仲英的心上人,来看众姐妹,无意中撞个正着,怒不可遏,大声喝斥:“马虎山,好你个通人言的畜生!贼胆大得没梁梁子了,竟敢在尕司令的人身上胡骚情。细细不想活了,看他咋个熟你的皮子?”
马虎山用怀中女子将其妻撞了过去,无所谓地说:“哪个是他尕司令的人?誓夺迪化,大战在即,是死是活,谁能预料?玩个女人算啥!不玩白不玩。想告告去。”一把将妻推出门外。其妻疯了似的,朝军营奔去。曾使马仲英动过心的那女子紧随其后。
马虎山望着女人的背影,哂笑不止。末了,他又凝神沉思,怎么多出一个追随的女人?
不久,其妻乏兮兮地返回家里,因为马仲英外出视察军训,归期不定。
夜里,马虎山笑嘻嘻地赔罪于夫人。女人一盖碗茶下去,便醉了似的,瘫如一堆泥。马虎山决心玩弄那个让马仲英动过心的女子。他推门,门纹丝不动。当他踹开门板时,那女子已开窗逃走,竟不知去向。
那女子直奔马仲英住处,她以为那里才是安全之所。她一路躲避,竟疏忽了身后尾随一身材修长的美女。细心人一见便知,她是昨日追随阿姐的第二人。
二位女子几乎同时接近窗口,只是一俯首注视,一猫腰侧后,几乎同时被屋内的枪声击倒。
当卫士云集时,马仲英已双手提枪赶到现场,俯身一惊,“怎么是你?!”泪水夺眶而出。那位体型修长的美女,竟去向不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细心的侍从却嗅到了浓郁袭人的沙枣花之香。这更令马仲英困惑不解。他怕因此闹出什么桃色新闻,以至于沸沸扬扬,于是申斥左右:“不得声张,全当没这回事。”
只有闻风赶来的汪海洋心知肚明,人去留香的她,不会是旁人,肯定是大名鼎鼎的刺客沙枣花。
自此,马仲英愈发不近女色。自此,连马虎山也不敢再越雷池半步。马虎山忐忑不安,似乎已东窗事发,如临深渊,一副作恶待毙的狼狈相。忽闻敲门声,窃以为师部传令兵旋至。正迟疑工夫,来人推门径入,原来是他的生意经纪人汪大主任!经汪一说,始知那女子已死,死无对证,方释然轻松活泼起来,直觉眼前一片光明,脚下坦途无垠。马虎山一脚踩在椅子上,毋庸置疑说:“这沙枣花,肯定是盛世才派来的。”
“不大可能吧,她可是刺杀过盛世才的呀!咋会为盛世才卖命?”
马虎山自以为是地说:“那又咋会不能呢?盛世才没要她的命,不就戴罪立功嘛。要我都会这样做。哎,你在西域春说,雇人干了五回,都没弄成。那就罢手啦?!眼下要打迪化,这节骨眼上,若杀了盛世才,迪化立得,新疆稳坐,你功劳比天大。还不抓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你不常常这么说?”
汪海洋一侧脸暗笑了下,说;“好我的二司令,哪能罢手呢?只是这盛世才绝了,咋和尕司令活像来!也是个只顾干事业的铁板军人,不逛不乐,没有人敢给他物色美人。下手难哪!”
“啊!不近女色,他咋要老婆?你就不会在他老婆身上下功夫?”“二司令,那不越离谱啦!谁家的女人不盼望男人官越当越大,还会伙同别人加害?”“嗳!看你聪明一世,竟又糊涂一时,叫她不知不觉嘛。他不玩别的女人,难道连自己的女人也不整?”马虎山情不自禁地做了个下流动作。“那咋可能呢?莫承他的儿女是野种!谁不喜欢自家的女人漂亮来劲,又嫩又鲜,像盛开的花朵一般?”“着啊!嗬西,中年女人要像花朵一样,不就靠化妆?我那女人才二十几岁,一天几次价化妆,生怕我在外边胡整。”“着啊!二司令,你这一语中的,点到了命穴上,抠在了喉咙系上。我这就去办。”汪海洋转身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