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无尘宫门外守着一辆马车,色泽深暗的上好楠木配以流苏,并不十分华丽,却庄严大气。
谈十二破天荒地没有睡懒觉,而是早早爬起来收拾了便准备出门,阿青稀奇得不得了,看怪物似的盯了她半天,才道:“十二小主子,你莫不是得了夜游症?”
谈十二白了她一眼,指了指外面已然大亮的天色:“阿青,现在已经是日出之时,我还夜游什么?”
阿青嘀咕道:“就是因为你居然有机会看得到日出才觉得稀奇……”她瞧见谈十二依旧打扮成国师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道:“那皇上竟然一直没有发觉你是女儿身吗?”
“嗯。”谈十二应了一声,将腰带束好,又将宽大的袍袖一甩,衣袂生风,仰着小脸,颇有些得意,“小爷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哪里有半分的女气?”
阿青面无表情地扫过她的身子,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的确是没有半点女气,不过十二小主子,你的胸部是不是也太平了些。”
谈十二差点跌倒,低下头不无遗憾地瞄了一眼平坦的胸部,面红耳赤地辩解:“我这是缠了布条,布条……”
她急急忙忙便往外走。
刚迈出一只脚,又听见阿青哦了一声,说道:“但是这高度……十二小主子你是不是只缠了极薄的一层?”
只听得扑通一声,什么东西跌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青咧了咧嘴,径自到床前笼子边上喂那只霄徒子去了。
千荀祁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看见谈十二慢慢走过来,他亲自下了马车将她迎上来,却看见她一脸颓然,万分沮丧,上了马车半响不说话,不由得探究地望了好几眼,一直等马车开始动了,谈十二忽然开口,说了一句:“皇上,臣有个小小的疑惑,想问一问陛下。”
千荀祁微笑点点头:“国师请讲。”
谈十二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皇上,若是此刻在你面前有两名女子,一个长得珠圆玉润,肥臀丰胸,另一个生得细弱娇小,瘦骨伶仃,不知皇上会选哪位女子为妃?”
千荀祁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明所以,他评阅过成堆的奏章折子,也回答过臣子们各种刁专古怪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还是头一遭有人这么直面地问出来。
“……国师,你不是说,朕今年还不能纳妃?”他有些为难,决定将话题岔开,想来这国师不能婚娶,也着实可怜。他最多几年里不能纳妃,这国师却要一生不得近女色。
“……臣是说如果……”谈十二也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但还是硬着头皮坚持着。早上阿青的话还是令她有些在意,虽然还不知道师傅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问一下面前的这个男人倒也可以先行借鉴一下。
千荀祁只觉得她语言之间透了些羞涩,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这久负盛名的国师本就是雌雄难辨的美少年,而年哲涵历经十数年容颜丝毫没有改变,任谁看过去都只觉得眼前一亮,然后便移不开眼睛。
只是这会功夫瞧过去,总觉得是哪里有些不一样,却一时又想不到。
其实谈十二早已脸红起来,只是脸上有易容物质,基本看不出来,仍旧是面色如常的模样,只有说话的声音会微微泄露出情绪。
千荀祁想了一下,正要继续说话,马车猛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两个人在车中坐着,猝不及防,登时东倒西歪。
他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身边的国师便被惯性甩到了他的怀里。
千荀祁连忙伸手扶住谈十二,不由得一怔,只觉得怀里的身子娇小可爱,浑不似着那宽大袍子时的模样,甚至还有些柔软,他本来想要推开,却不由得停住了手。
他正在发怔,谈十二已经反应过来,一边跟他道谢,一边气喘吁吁地打算从他身子上爬起来。
千荀祁本来正在瞧着她动作,眼见谈十二已经慢慢坐起身来,打算扶着车内的横栏坐回去,他瞧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忽然便不易察觉地将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腿不偏不倚地碰触到了脚踝,谈十二登时失了平衡,这次直接趴伏到了他身上。
外面的车夫早已经吓得半死,小牙子正在喝斥他,听他训斥的内容来看,大概是一个小孩子当街玩耍,这车夫为了躲开这孩子,赶得急了些,马匹受惊,马车才会如此震荡。
然而千荀祁心里面却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此刻谈十二正伏在他胸口,国师的发冠被刚才这一下撞偏了大半,一头青丝散了一些出来,还有一阵淡淡的香气慢慢袭上心头。
这香气……
千荀祁的神情忽然如遇雷击,整个人都僵住,谈十二正从他胸口挣扎起来,是以没有看到,等她好不容易再次回到自己位子上的时候,年轻的皇帝已经恢复了常态。
外面小牙子还在训斥车夫,谈十二听得微微皱眉,这小太监也真是狗仗人势,不过是是没了下面的公公,竟然训得没完没了。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悦,千荀祁对车外吩咐道:“小牙子,走吧。”
听见小牙子总算是停住了训斥,谈十二的心情才转好了些,忽然瞧见千荀祁正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见她望着自己便笑道:“方才国师问朕的问题,现在朕有了答案了。”
谈十二等着他说下文,等了半天却发现他跟那晚上似的忽然没了声音,不由得心里暗暗叫了声:“太监。”
“朕若选,自然是选心仪的女子。”他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她,“不论胖瘦,不论美丑,不论贵贱,也不管其他,只要是这个女子便可。这些年里,朕常常在想,只要那人能回来,什么江山天下,都可以不要。”
谈十二只觉得他一双眼睛亮亮的,直直地望着她,好像这番话完完全全是对着她所说一般,一时之间,觉得这皇帝倒是至情至信之人,于是点点头:“皇上圣明。”
“国师忽然这么问,莫非是心中寂寞了?”千荀祁忽然一反常态,自从那天早上因为意外事故被她亲了一口之后,他便尽量跟她保持距离,而此刻却将身子移了过去,几乎便是贴在一起了。
谈十二心下觉得不妥,便要将身子往后挪开,却见千荀祁执起她的手,笑道:“国师,朕知道你这些年里寂寞得紧了,不如等拜访完大司马之后,跟着朕去青楼之中好好体验一把,朕也想知道,国师会选择什么样的人呢。”
他身子挨得极近,这番话说出来,气息几乎就吐在她耳侧,吹得发丝拂在脸上,痒痒的,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里面,谈十二不自在地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才道:“皇上莫不是忘了臣不举?”
“啊,想起来了。”千荀祁依旧望着她,嘴角轻扯,带出一点玩味的笑容来,“那可真是可惜了呢。”
谈十二以为他又要说出个“朕也不举”来,等了半天却没有。
她的手还被千荀祁握在手中,便微微用力,打算挣回来,没想到却被握得很紧,一时竟然挣脱不开。
千荀祁忽然笑了一笑,道:“国师可还记得数日前做梦梦见亲到了一个美人?”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便点点头道:“记得。”
“那人便是朕。”千荀祁说罢,忽然将脸凑了上来,在谈十二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在她完全呆掉的情况下,展颜一笑,“所以朕自然要亲回来才是。”
谈十二瞬间凌乱了,她的脸颊除了小时候被父亲和哥哥们亲过,便是师兄才碰过,现在居然被这个废柴皇帝这么轻薄了,更何况,她现在可是易容成师傅的模样,也被他轻薄了。
这皇帝难道还是个断袖?
她有些恼火,便使力要将手收回来,结果千荀祁就是不肯放,两个人拉拉扯扯,终于咚的一声,皇帝的脑袋撞上了马车,疼得他哎呦叫了一声。
外面的小牙子先是听见什么不举,又听见撞击声和呼痛声,赶紧一把掀起车帘,急切地想要查看千荀祁有没有受伤,一眼瞅见谈十二两手正撑在千荀祁的胸前,发丝散乱,气息不稳,而千荀祁则伸手扶着她的腰。
瞧见这种情形,小牙子立刻将脑袋缩了回去,更令谈十二郁卒不已。
这小公公不会以为皇帝跟国师会有一腿吧?
她想起之前的流言还在继续,只怕很快就会有新的流言蹦出来变本加厉。
而师傅不日便要回来,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歪了鼻子。
马车里一片沉默,气氛有些诡异,谈十二实在不明白,这本来规规矩矩的皇帝,为何就这般不规矩起来。
千荀祁撞到了脑袋,终于松开了谈十二,抱着头坐在一边哼哼唧唧:“国师,朕只是开个玩笑……”
谈十二懒得搭理他,马车此刻停了下来,小牙子跳下马车,恭恭敬敬地将车帘掀开:“皇上,大司马的府邸到了。”
谈十二立刻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奔着大司马府邸的大门而去,而千荀祁也慢慢下了马车,却站定了望着她的背影不语。
手上柔软的触感还在,方才吻她脸颊的时候,只觉得嘴唇所到之处,并没有正常人脸颊的触感,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国师乃是有人易容所至。
至于是何人易容,他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
千荀祁站了一会儿,两手紧握着背在身后,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他望着谈十二的背影,忽然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脚步轻快,像是要跳起来一般,
那边谈十二已经叫开了大门,大司马家的管家一瞧见她,立刻一边恭恭敬敬地迎接谈十二和千荀祁进府,一边派人火速去通禀孔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