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爱开女人的玩笑,有时也常被女人开了他的玩笑。去年秋天生产队里拾棉花的时候,有的女社员利用衣服和兜子往家带棉花,队长就叫狗剩到棉堆旁监概检查,这正对了狗剩的心思。他规定每个拾棉花的妇女收主时,必须“三抖”。就是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抖一抖,装棉花的包袱兜子翻过来抖一抖,扎腰带要解开把裤子抖一抖,否则,以愉棉花论处。狗剩走到每个女社员跟前检查,凡是身上鼓起的地方,他逐个动手去捏一捏。别的女社员都检查完了,只有一个叫仙云的女青年坐在地上不起来。这仙云年轻漂亮,狗剩常想用齐玩笑的方式沾点便宜。今天正是机会。他走到仙云跟前,黄牙一毗,说,小妹,起来吧,把外衣脱下来,把腰带解开。仙云说,我肚子痛。狗剩说,痛也得检查呀,这是规定。仙云梧着肚子坐在地上不理他。狗剩说,不让检查就是愉了棉花,解开腰带抖一抖。狗剩上去拉她,仙云从裤筒里掏出一把棉花摔在狗剩脸上,然后哈哈大笑。狗剩往脸上一摸,粘糊糊的,一看手上满是血。狗剩急了说,你愉了棉花,还给我打破了鼻子,看我忽么治你。周围的妇女一齐围过米取笑他:狗剩,今天真是交了红运了。原来仙云来了例假,没带卫生纸丁抓干一把棉花垫着,知道狗剩又要趁机沾便宜就对狗剩来了这一手。此后每当说起这件事,狗剩就脸红。狗剩开玩笑开常了,也开大胆了,毫无拘束,什么样的玩笑他也敢开。今天这个玩笑如果就此为止的话,一切平安无事。可是他身上的玩笑细胞使他安顿不下来,就像抽大烟一样,上瘾,非开出个结果来不行。望着两个远去的女人,狗剩说,丑牛,把个姑娘说给你行不行?丑牛说,别开国际玩笑了。狗剩说,真的。丑牛说,咱邢有哪福分,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呢。狗剩说,这两个女的我认识,是南庄王木匠家的两个千金,大的叫桂香,小的叫桂芝,去年我在她们村看戏到她家喝过水。王木匠家是富农,“文革”,时游过街,虽说现在对成分不大讲究了,可他害怕再来.“文化大革命”,就想找成份低的。你家贫农出身,你长得又不象我这么丑,可以试试看。狗剩鼠眼一眯溜,说,走,到草棚里说。
挂在西山上的半个太阳象块红瓤西瓜,很快就被山峰吃掉。余辉由红变紫,由紫变暗,狗剩丑牛已离开了葱园。上午送姐姐回婆婆家的那个姑娘,急勿勿地往回家的路上走着,两条辫子在胸前来回晃动,浑身透着少女的活力。姑娘路过玉米地头,仿佛听到呷阵刷刷的玉米叶子声,她心里有点恐惧,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又放心大胆地走了起来。
过了那片葱园,有一座石桥,石桥的西边是一片高粱地。傍晚的高粱地象拉上了一层幕,挺瘆人的。就在姑娘走到高粱地边时,一个赤身蒙面大汉突然跳到她背后,将她抱起来就往高粱地里跑。姑娘挣扎着,呼喊着:救命,救命!蒙面大汉把姑娘抱进高粱地里,压倒在身下,给她解上衣扣子。这时,一个青年闻声赶来,飞起一脚把蒙面人踢翻在地。蒙面人爬起身就跑。姑娘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好长时间才哭出声来,青年把姑娘扶起来,帮她系好扣子,安慰了几旬。姑娘止住哭,扑通一声脆倒在青年脚前。别这样,别这样。青年把姑娘拉起来,同情地说,天黑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青年把姑娘送回家里,已是晚饭时分。父母在门口望了几次,正心急火燎地担心着,见女儿和一个青年走进门来。女儿见了父母,委屈的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哭起来。父母吃惊地看着青年,问,出什么事啦,出什么事啦。青年有点紧张地回望着他们,说,好啦,我该回去了。姑娘止住了哭,把受到的惊吓和青年的义举一五一十地向父母说了。一家人感不尽的恩,道不完的谢,非留青年吃晚饭不行。姑娘要去报案,胆小的父母不让去,说反正也没伤着,扬出去名声不灯听。吩咐妻子炒菜、拿酒,和恩人喝一壶。
喝酒间,姑娘的父亲端详着青年白晰的面容,问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家庭情况。青年说他小名叫丑牛,大名叫宋大牛,出身贫农,今年二十五岁,因给母亲治病家里贫穷,自己尚
未婚娶。姑娘的父亲见丑牛言谈举止很有礼貌,模样年龄也和闺女般配,家庭出身又是贫农,就有点动心。借解手的空与妻子文儿一商量,全家人就同意了。回到炕上,又陪丑牛喝了几杯,说,孩子,你是我闺女桂芝的救命恩人;‘我们没有什么报答你,如果你不嫌弃俺的成份高,俺就把桂芝许配给你。丑牛一听,紧张得浑身直打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那怎么行,那,俺也一时……俺家里穷。桂芝爹说,只要人品好,心眼好,俺不嫌穷。桂芝娘也来帮腔说,是哇,俺就图个人品。桂芝也愿意,如果你那头父母愿意,这亲事就定了。
酒喝完了,亲事也定了、,丑牛是癞蛤蟆吃了个花骨朵,从心里往外美。
丑牛和桂芝结婚这天,亲戚朋友都请了来,自然少不了狗剩。狗剩这天喝得特别痛快,一边喝还一边大声招呼。他的一举主动,引起了新媳妇桂芝的注意,桂芝好像在那里见到过他,一时又想不起来,心中闷闷的。
宴席散了,客人们慢慢地离去了。醉了酒的狗剩还在喊:丑牛,丑牛,你得谢谢我呀,你得谢我呀!又跑到新房对新媳妇说:弟妹,弟妹,你得谢我呀,你得……。一直注视着他的桂芝,忽然想起那天在葱地边发生的事,接着她又想起把她抱进高粱地里那个蒙面汉子。那身体,那举动,那声音,尤其他头上蒙的那件破黄军上衣,加上今晚上的醉话,怎么看怎么象他。过去的记忆突然在脑海中浮了起来,复仇之火燃烧着她那颗受过污辱的心。
丑牛怕狗剩再多说话,就打发人把他拖回家去。狗剩一边走,述一边骂丑牛:妈拉巴子丑牛;不够哥们,不够意思……
狗剩走了,新房里静了下来。桂芝心事重重地向丑牛问狗剩的情况,丑牛只说他是个糟烂醉汉,人很好,就是一沾酒就发疯,别理他。桂芝再问,丑牛就把话引开,尽说些亲她爱她的崴还像个孩子似的偎在桂芝的怀里,劝她大喜日子不要胡思乱轧帮她宽衣解带,铺褥盖被。
夜里,丑牛搂着桂芝一宿没松手,生怕桂芝跑了。桂芝呢,想了一夜心事,在葱地里、高粱地里的镜头反复在脑子里显现,她甚至对丑牛也产生了怀疑,怀疑那天晚上的巧遇。躺在新炕上,任凭丑牛百般抚弄,她也兴奋不起来。
第二天一早,桂芝说要回趟娘家。丑牛说,昨天刚结婚,今天回去干啥?桂芝说,有件东西忘记带了,回去拿来。丑牛说,我和你一起去。桂芝说,不用。照着镜子打扮了一下就走了。
桂芝先回娘家,拿出她保存的一个铜扣子(这枚铜扣就是那天晚上在高粱地里从蒙面人蒙在头上的那件衣服上撕下来的),又去了县公安局。到了县公安局她打听到刑侦科,就把以前在大葱地和高粱地里发生的事以及昨晚对狗剩的怀疑,向公安人员述说了一遍,又把这枚扣子递上。
公安局立即把狗剩传唤了去,进行突审。狗剩从头到尾把如何策划,如何活动,最后结果说了一遍。随后公安局又把丑牛传了去,经过对证,事实清楚。公安局以强奸未遂罪,对二人刑事拘留。在拘留书上摁手印的时候,狗剩嘿嘿笑着对公安人员说,哥们,我们只不过是开了个玩笑,给俺伙计弄个媳妇,你们却拿着个棒槌当起针来。快放了我俩,放了我俩吧。
不管狗剩怎么强词夺理,法律就是法律,而不是玩笑。狗剩是事端的谋划和实施者,被定为主犯判刑人狱。丑牛是同案犯,行为轻微,拘留了十五天,便被放了出来。丑牛出来后,就和桂芝离了婚。
狗剩出狱的这天,好朋友丑牛去接他。两人一见面,狗剩又嘿嘿地笑了起来。丑牛说,狗剩哥,你为我受了这么多苦,还笑啥?狗剩说,兄弟,我笑我以前糊涂啊。这两年我在狱里琢磨来琢磨去,明白了一个道理。丑牛问,啥道理?狗剩说,我开了半辈子玩笑,开来开去尽开在了自己身上。下半辈子,我们不能再章自己的人生开玩笑啦。
丑牛点点头说,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