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座海滨城市的学院书店里，年轻的经理从打了包准备退回出版社的书堆里，找出尘封的经典，为梁晨打开了一个国家美丽的画图。写书的莫尔先生，成心让人去不了那个国家，他把那个国家建在大海中间的岛子上，你要想渡过波涛汹涌的大海登陆，就得先打造风浪打不翻的大船。你要是能造出那样的大船，就不用去那个国家了，你的大船就是一片拖不破船帮的国土。下雪的季节连降大雨，金崮林家长出了满山遍野长倒钩的棘子，梁晨向往那个大海中间的岛国不生荆棘，大家在花园中交谈。他想寻找打造大船的办法，他认为《共产党宣言》里应该能有。翻开书他才发现，方法在每个人的手里握着，最要紧的是不要有人拆船，一边打造一边拆，大船永远也造不起来。造大船自然需要有钱，开金矿挖金子，是最直接的方法，用金子打造的船帮就是拖不破的。可是，就怕金子还没有多到用不了的那一天，先用金子做便盆，修了新型厕所，却不肯拿出二两金子，打一根海水泡不烂的船钉。没有金子的穷人，固然拿不出一根钉子钉船帮，有钱的富人，也怕他们把钱扔到另一只船上。书里说，资产阶级的家庭“是建筑在资本上面，建筑在私人发财上面的。这种家庭的充分发展形式，只是在资产阶级中才存在，而它的补充现象是无产者的被迫独居和公开的卖淫。”三河县采金暴富，娼妓业蓬勃发展，嫖娼的男人自然是因为有钱，卖淫的女人却不都是为穷所迫，她们只是找到了一个致富的好项目，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金矿。无耻的资产阶级污蔑共产党人要实行公妻制，其实，“公妻制无需共产党人来实行，它差不多是一向就有的”，有钱的资产阶级拿了钱嫖娼，互相诱奸妻子，就是糜烂的公妻制。倒是那个大海中的岛国样样自由，唯独限制男人和女人无餍的淫乐，严格地规定一夫一妻制。用纯洁的幻想海水浮现那个岛国的莫尔，在现实的国家里，也坚持理想的婚姻制度，他连皇帝随随便便的离婚都反对，他不肯同意亨利八世跟西班牙公主凯瑟琳离婚，纳貌美的宫女安·菩琳为皇后，他就拒不出席安·菩琳的加冕典礼。他因此被判有罪，关进伦敦塔里一年多，又被处死。对他的判词，乌托邦里永不会有：
送他回伦敦塔，从那儿把他拖过全伦敦城解到泰伯恩行刑场，在场上把他吊起来，让他累得半死，再从绳索上解开他，乘他没有断气，割去他的生殖器，挖出他的肚肠，撕下他的心肺放在火上烧，然后肢解他，把他的四肢分钉在四座城门上，把他的头挂在伦敦桥上。
四百多年过去了，尽管四百年后莫尔被追谥为圣徒，名字列入莫斯科红场石碑上的革命英雄名单，英国的威斯敏斯特大厦和伦敦塔都有他的纪念碑，梁晨翻书和不翻书的时候，看见的还是写书人挂在伦敦桥上的头颅，两只眼睛黑洞洞地注视着后人，好像要说出他在书里没有写的话来，梁晨想不出那会是什么话。林海山用东方的智慧解释西方的刑法，告诉他：
“劝赌不劝嫖。”
梁晨认真地想一想，觉得或许是对的。再忠诚的大臣，皇帝也不愿让他管皇帝床上的事情，因为大臣本人也没有阉割。让太监负责后宫事务，皇帝就放心了。劝赌徒戒赌，赌徒可以把钱省下来，拿了钱去当嫖客；劝皇帝不纳美貌的宫女做皇后，皇帝不要的江山，就不知道送给哪一个美人好了。英国人莫尔没有造出一只大船，先把皇帝送到那个岛国上，就用那个岛国的婚姻理想来要求皇帝，难怪皇帝要发怒，即便平民嫖客，也不会放过他。可是这不应该成为皇帝杀人的理由。资产阶级拿着钱嫖娼，互相诱奸妻子，实行公妻制。亨利八世不理睬莫尔的反对，终于离了婚，纳美貌的宫女为皇后。无产阶级只要不把他们的大床推翻，他们就能够享受无尽的淫乐。下令杀人，还会影响他们的好心情呢。梁晨找不到皇帝杀人的必然法典，退出了三老会的老矿工林海山也不能给他准确的解答。穿了黑衣服监视的治安员第一次发现，梁晨从林海山家里走出来，像走进去的时候一样愁眉紧锁，没有舒展的笑容，林海山也是这样。治安员把新发现的情况报告治安主任郭才，郭才直接向老总安得林汇报。安得林让治安主任暂时把林海山和梁晨的事情放一放，去监督另一个人的行动，不要再派治安员，就由治安主任亲自出马。监督对象不是别人，就是老总的妻子刁金凤。
好豆腐啊（续）
自从孙玉娇派人，把安得林给老婆做的一箱特大号皮鞋送进家，刁金凤识破机关，在老总办公的床上捉奸成双，刁金凤就不缺鞋穿了。她自然还怪男人，不应该让别的女人知道自己的老婆脚大，可是她已经不怪妈死得太早，没有给她裹出一双小脚了。她既然知道了，小旦的儿子曾经把一双小脚握在手里，后来又把小脚扔掉，找到了她这双大脚，她就知道，男人的兴趣不光在脚上了，女人的脚无论大小，砸在炕上的声音，听久了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兴味在别的地方。她想通了脚的问题，就不会在鞋上用心思了，她把孙玉娇派人送来的一箱皮鞋扔掉不穿，重新穿起了男人们穿的一脚蹬布鞋，没有鞋带，有时候根本就不提上，一旦需要，身子往床上一倒，就能够蹬掉。她可不像写书的英国人莫尔那么傻，还想管皇帝床上的事情。她既然知道了男人会把亲哥杀掉，争着当皇帝，就是为了日遍天下女人，她就让安得林到全村最高的地方去睡了。总部大楼上，安得林安了大床的那一层，开了窗户，能看遍全村的房子。有些人家的女人，夏天的夜里，愿意在平房上铺了草帘睡觉，安得林看上了哪一个，在窗户上招招手就行了。担心自己染上脏病，再把全村人都染遍，刁金凤曾经严格规定，不准安得林干外国女人，后来想一想，安得林想让全村人都染上脏病，不一定非要通过自己的老婆传出去，刁金凤就把这一条限制暗暗地取消了，安得林到日本去访问，她便没有阻拦。
刁金凤倒不知道安得林访日的原始动机是受了孙玉娇启发，安得林不带着孙玉娇出国，刁金凤就知道，他看见了日本女人脊背上背了小枕头，不会不想东洋快活。她只是暗暗钦佩孙玉娇的婊子胸怀，长了淡淡小胡子的女人，能当婊子招待八方嫖客，也就不在乎一个嫖客日出国门啦。刁金凤还想不到，孙玉娇会撕掉法国女郎留给安得林的名片，她也不能预见到，安得林会从日本带回个玉观音，把孙玉娇的胸口压得酸溜溜的不好受。在安得林出国的日子里，她只是加倍思念吃豆腐的滋味，可惜郭立志当了副总以后，不做了。做豆腐的男人自然常有，可是没有人能像郭立志那样，掺进那么多的水。郭立志的豆腐，牙齿一碰就化了，性急的人可以拿了小勺喝汤，正好符合刁金凤穿一双男人大鞋，不系带一蹬就掉的脾气。安得林乘坐的飞机在日本国的机场一着陆，男人的脚还没有踏上脏不了皮鞋的国土，刁金凤就把郭立志叫到了家里，她在电话的一头，对另一头说：
“你来给我做做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