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烈日如火,楼市如冰。
我坐在水晶球办公室里发怔。这一个月,总共才卖了三套房子,售房款还不够发公司员工的工资。售楼小姐们纷纷跳槽,钱笑娟第一个走,倪云云也走了,霍文文也走了,正如我说,她们都是候鸟,寒流一来,扑棱扑棱都飞走了。还剩一个牟小曼,不知能坚守阵地多长时间……
更要命的是,越来越多的业主提出退房要求。周边楼盘降价,显得他们。早先买人的房子吃亏,宁愿接受罚款,也要坚决退房。我被他们纠缠得晕头涨脑,不敢在楼下售楼处露面。我躲起来,独自享受一会儿清静。
咯咯鸡找上门来,打断了我短暂的享受。他还领着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胖乎乎的小脸让我看着眼熟。咯咯鸡的头一冲一冲探到我面前,一脸酸溜溜的表情。
王胖向我透露一个秘密:你让他把房退了,是吗?一样的朋友,你怎么能两样待法?我的房也被套了,你能让我也退了吗?
我连忙说:没的事。胖子胡说!我现在六亲不认,就算我老爹来退房,我也不可能答应!
咯咯鸡说:得了,别装蒜,我信王胖不信你!告诉你,我的房子都租出去,收益不错,租金正好还贷款,我不会真来找你退房。我只是气愤,你对王胖怎么总是比对我好呢?
我环顾左右而言他:这是谁的小孩?我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
我的儿子。像吧?咯咯鸡有些得意洋洋。
一点儿也不像。我摇摇头说道。咦,你和那位女朋友还没结婚吧,怎么会有儿子了呢?是人家拖油瓶带过来的吧?
咯咯鸡仰靠在沙发上,往眼里点眼药水。他闭着眼睛反问:你说的是哪位女朋友?莎莎?艳艳?还是梅梅?女朋友我换了好几拨,一个也没结成婚。
我笑:想不到你这把年纪了,还风流成性。为什么不结婚呢?你有那么多房子,干嘛不成个家?
咯咯鸡摇头叹息:她们都不会生孩子,都是不下蛋的母鸡。我找这些女人是图风流快活,就想生一个儿子。儿子,对我来说特别重要!你想,我有那么多子,没有儿子留给谁?最后我两腿一伸,化作一股青烟从火葬场烟囱冒了出去,些房子不是又归国家了吗?
你想得真长远。不过,这么多女人生不出儿子,问题出在哪里呢?会不会是你有病?
咯咯鸡一个翻身从沙发上蹦起,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冲我嚷:你有病,你才有病!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说话怎么净呛我肺管子?我知道这话题是咯咯鸡的禁区,不该随便踏人。我一时找不出话来安慰他,幸亏那小男孩过来解了围。本来他一直坐在地毯上用纸叠飞机,把我办公桌上一本信笺都快用完了。看见咯咯鸡发火,他急忙跑过来,抱住两条细长的鸡腿不住摇晃。他喊:爸爸,爸爸,亲我一下吧!
咯咯鸡转嗔为喜,抱起小男孩,在他胖脸腮上响亮地亲了一下:乖儿子,爸爸就爱亲你!
我赶忙找台阶下;得,你这不是有儿子了吗?心思没了,就让乖儿子继承你的房产吧!
咯咯鸡放下小孩,让他继续去玩飞机,自己把脸凑近我耳朵,小声说道:这是王胖的儿子。
我吃了一惊:我说怎么有点儿眼熟呢,可他怎么叫你爸爸?
咯咯鸡说:我来,就想跟你说说这事。王胖这儿子叫小墩子,我挺喜欢,就认他做了干儿子。前天晚上,王胖来我家,把小墩子送给我。他说他要出差,明天就回来。可小墩子在我家一连住了两夜,也不见王胖来接他。我打他手机,关机。这就怪了,王胖出事了?还是耍什么鬼心眼?
我说:不至于吧?他把儿子送给你了,能耍什么鬼心眼?
你不知道,王胖和老婆离婚,儿子判给了他,他就老想把孩子送掉。他让小墩子认了许多干爹,送过两三家人家。把这孩子训练得见人就叫爸,毫不费力。现在他把孩子扔给了我,你说,他会不会利用小墩子夺我的家产?
我哈哈大笑:你也太多虑了,你和王胖还不定谁活过谁呢。哦,这该死的胖子会不会是躲债去了?他可欠了人家不少高利贷呀!
咯咯鸡摇摇头:这叫自作自受。炒房子又不是炒股票,我劝他悠着点儿,他不听。按我的经验,房子要养,就像遇到眼下世道,看着好像不行了,你把房子租出去,养起来,总会熬出头的。房子终究要涨,必定会涨。可你欠了一屁股债,熬不下去,那就完了,你就亏大了,越着急还越卖不掉呢……
我说:你这条老房虫真成精了,谁能跟你比呀?
我们正谈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我探出头去看看,只见走廊上三条大汉正与牟小曼嚷嚷。小曼力图阻拦他们,为首那个额上长着大疤的汉子,却
硬要往里闯。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什么鸟老板,这么难见?老子今天偏要进去,你给我闪开!
我明白,这些人是冲我来的。我硬着头皮说:小曼,让客人进来吧。
三条大汉摇摇晃晃走进办公室,带来一股凶气。除了额上长大疤的,还有两位都在身上文着猛龙。他们穿着黑色丁恤衫,龙尾巴就在袖口处若隐若现地露了出来。
我问:诸位有何贵干?
你就是童瞳?王胖经常吹你,吹你们是铁哥们儿。怎么样?透个信吧,王胖这小子躲哪儿去了?额上长疤的那位点燃香烟,斜着眼睛打量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面前这位就是王胖常说起的老疤。我急忙说:王胖是我们公司一位老客户,熟是熟,算不上铁哥们儿。我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老疤用香烟点划着我,说:告诉你,王胖犯事了。他欠了我五十万,跑了!这是要命的事情,你懂吗?
我点点头:懂。不过这事与我、与我们公司没关系。
我还要告诉你:王胖不仅骗了我的钱,还用信用卡透支,骗了银行的钱。
现在公安局正在通缉他,谁要窝藏他,谁就是同案犯!懂吗?
我心里直发毛:那当然,这样罪大恶极的骗子,我躲还躲不及呢!
老疤搓搓额上的疤,道:那我问你,王胖退了两套房,是你给他办的,这事确实吗?
我无法否认,只得点点头:确实。
老疤回过头对两位手下说:瞧,他们还真是铁哥们儿。这条线索不能断,你们给我盯紧点儿!
身上有龙的汉子齐声答应:是。
我急于辩解:不是那回事,请你听我解释……
老疤站起身,狠狠揿灭烟蒂:免了,我没时间听你解释。我最后告诉你一遍:王胖不出现,我就一直盯着你!
老疤歪歪脑袋,两个打手跟他出门。到了走廊,他又踅回身来,弯下腰,打量坐在地上的小男孩。
咦,这小胖墩儿是谁的孩子?
我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咯咯鸡战战兢兢地上前,说:我的,是我的儿子……
小孩也机灵,抱住咯咯鸡的腿摇晃:爸爸,爸爸,我害怕,亲我一下吧!咯咯鸡就抱起小胖墩,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老疤这才真正离去。我说:天哪,谁想到王胖能干这种事情?真是吃了豹子胆……
咯咯鸡说:他那是被逼的,那帮放高利贷的可黑着呢。王胖实在还不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卷着钱跑了。
我抱过小墩子,叹息道:炒房炒到这份儿上,实在太惨了。今后他怎么办呢‘:这孩子怎么办呢?
小墩子搂着我的脖颈呜呜地哭起来,眼泪鼻涕到处抹。他喊:爸爸,爸爸,你亲我一口吧?
我急忙把孩子还给咯咯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