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长找我。而约我见面的地点很奇怪——在家乐福超市东门。堂堂个银行行长,怎么会像间谍接头似的,选择这种地方见面呢?他在电话里声音颤抖,语气急切,恳求我立刻赶到。我马上明白:装大光同志处境不妙啊!
我驾车来到家乐福。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找到了裴行长。他一脸憔悴,两眼失神,一看就是落魄的样子。他拽着我的胳膊进入超市,拿上个塑料筐,在货架间徘徊。显然,他怕有人盯梢,选择这种方式可能安全一些。我配合他演戏,将货架上各种商品拿到塑料筐里,老裴却把东西一件一件又放回原位。
我不买东西,我想和你谈谈。裴大光开口说话。我被调回总行,正在接受审查。我怕被双规,所以赶着见你最后一面……
我吃了一惊:那么严重?前一段时间不是挺好吗?总行那个郑副行长和我们岳总喝酒,还保证支持你的工作呢。
装大光叹了一口气:是啊,老潘也差点儿被调回总行。我还以为从此以后太平无事了……可是谁想到,有人匿名寄来一大包合同,是你们百慕大城的。邮件偏偏落在老潘手里。他立即向总行做了汇报。我们的大老板亲自过问此事,又把工作组留下专门査这些合同。
我故意问:到底怎么回事?合同有问题吗?
总行怀疑这是一些假合同。这下把我坑惨了!我被调离市分行,姓潘的狗东西接替我的位置,当上了代理行长!你说,你们百慕大城怎么净给我惹麻烦?我算倒霉,早晚栽在岳泰那老家伙手上……对不起,我实在急糊涂了。
那么,老郑呢?总行的郑副行长,他总会给你说两句话吧?
他立刻和我划清界限。他说,因为看见海外基金向百慕大城投资,他认为这个项目很有希望,才建议我们暂时撤诉。哼,姓郑的,这批合同真的出事,他也得下台!
哦,情况不太妙呀……我显出将信将疑的神情。
裴大光睁圆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要真是假合同,祸就加大了!这是桩涉及一点五亿元的诈骗案,是我行历史上首次遭遇的特大案件!
我倒抽一口冷气:这可怎么办?你要我做什么?
裴大光挥挥手;我在官场的前途是完了,肯定完了。现在,我只想保住身家性命。我来告诉你,裴小亮,就是我那儿子,已经洗手不炒期货了,他的个人账户也撤销了。过去那些事,你们千万别提,只当没有发生过……
我抢着说:明白,完全明白。万一有人来调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炒期货这回事,也不认识裴小亮。
裴大光感激地握住我的手,摇了又得:谢谢。你和岳泰总裁,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恩人,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你们!
我暗想,不当行长了,忘不忘记也没什么关系了。我的老丈人坑了不少行长,你只不过是其中一位。真出了大事,老泰山对法院、对调查组怎样说,说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离开超市,我要送裴大光回银行,他无论如何不敢上我的车。他挥挥手道:你走吧,我自己打个的。
我在反光镜里最后看他一眼:裴大光佝偻着腰,正扬手召唤出租车。没有空车,一辆一辆红色的士从他面前驶过,他失落地放下手,又举起手……
我回到水晶球办公室。牟小曼迎上来,低声说道:有人找你。哪儿的?闲杂人等我不见,就说我不在!我惟恐避之不及。
牟小曼说:华光银行的,说是行长。我不敢怠慢,请他们到楼上办公室喝茶了……
哦,肯定是潘行长!快领我去。
我走进办公室,潘行长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我的样子。他红光满面,印堂发亮,一脸春风,与裴行长恰成鲜明对照。
我退后一步,与他握手:欢迎你,我们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绝对的老朋友!潘行长紧紧握住我的手,捏了又捏,令我指关节生疼。
我问:潘行长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当然当然,我想请你领我看看房子。
看房?潘行长也想买我们百慕大城的房子?那我一定多给优惠!
潘行长干笑一声,对身边一位戴眼镜的瘦子道:到了这时候,童总还忘不了推销百慕大城的房子,真有意思!
眼镜,还有一个年轻人,一起笑出声来。我瞅他们一眼:潘行长,这二位是?你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戴眼镜的瘦子立刻递上一张名片,自我介绍道:我是华光银行的法律顾问,姓张,你就叫我张律师好了。这位小杨同志,是潘行长的助手……
潘行长纠正道:准确地说,小杨同志是我行稽核部主任。我们来,是调查一批合同,合同编号从一〇二五到一一五五,总共一百三十套房子。我要看房,就是指这些房子!
我知道事情麻烦了,但假装糊涂;怎么,这些房子质量有问题?哎呀,这么多房子,今天上午恐怕看不过来吧?
张律师说:看不过来也要看,我们还要约这些业主面谈。
我瞪他一眼,道:百慕大城物业管理有规定,外人不得随便打搅业主。本人工作也很忙,不可能陪你们把一百多套房子看完。更重要的是,你作为律师应该明白,一家银行无权指挥它的客户干这干那……
潘行长把话接了过去:看来你对目前的形势还不太了解,贵公司可能涉嫌一桩惊天大案!我可以把话挑明:我们华光银行怀疑这批合同是假的!
假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潘行长敏锐地扫我一眼:没人跟你开玩笑,童总,这些合同是真是假你心里还没有数?
我急忙说:当然没数。我接管售楼处只有几个月,对很多情况都不了解……
那你就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潘行长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我说。
我后悔自己的胆怯,马上进行反击:潘行长,我怎么听你说话的口气,像公安局长一样?百慕大城究竟有没有发生你所谓的惊天大案,应该由法院做出判断,你只是华光银行的一位副行长,似乎不具备这种权利与资格吧?
潘行长竖起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摇晃:我得纠正一下,本人现在已是华光银行的代理行长,副行长已经成为历史了。我还得告诉你:本行已再次起诉恒泰集团,市中级法院已就假合同问题展开立案调查。形势有多么严峻,你应该明白了吧?
张律师拨打手机,声调高昂地说:是英法官吗?你们已经到百慕大城了?我们正在售楼处,我马上来接你……
我透过玻璃幕墙,看见一辆白色的桑塔纳驶到水晶宫前,停下。车门打开,我所熟悉的那位女法官从车内出来,在她身后,跟着两位身材魁梧的法警。张律师一溜小跑上前,与他们握手……
潘行长说得没错,形势十分严峻。我想起关姐的嘱咐,千万别卷人这桩假合同案!于是,我决定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潘行长站在我的身后,说:怎么样?我有没有权利看看合同上的房子?
为了这一百多套房子,华光银行可是放出一亿多元的贷款啊!
我转过身,一脸诚恳地对他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愿意积极配合调查,希望法院和潘行长你本人,通过调查能见出我的清白!
潘行长拍拍我肩膀: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