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学校接到省电视台电话通知，周五晚十九时四十分播出新闻专题《气功画家裘三石》。办公会一研究，决定将周日晚例会上调，组织全体教职工收视。周五晚教职工按时到会。楚里主持会议并作了简单讲话：“老师们，最近咱校出了一位名人，这是师范的骄傲。裘三石老师是用勤劳的汗水换来了丰收的硕果，为咱校争得了荣誉。上一周省电视台闻名来拍电视片，这也是咱师范的光荣！”
裘大师故意坐在最后排，心中暗暗好笑：光荣个屁，不是俺二哥从中作“导演”，你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小学校，有谁知道！
时间到，“水电部长”打开早已调试好的电视颁道开关，屏幕上出现了省电台台标和全省新闻联播字幕。裘三石睁大了眼睛：屏幕上出现了自己的形像，上下起舞，左右摆动，挥毫泼墨，磨石刻章。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切换成养殖新闻。自己一模耳朵，怎么一句解说词也没听到？
电视关闭后，楚里兴奋地讲话。他工作几十年，还是第一次上镜头，虽说一晃而过，毕竟还是上过省台。正讲的眉飞色舞，忽听会场后头议论纷纷，“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停住话题，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发现又是那个细高登和大黑张数人，他们正议论在兴头上，哪里会注意楚里脸上睛已转阴。这可惹闹了楚里。只见他一拍桌子，眼白两翻，声如炸雷：“和尚撑伞无法无天！嗯？杨树之冠！”众人吓 了一跳，楚书记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两句。细高登心里明白，捂着嘴小声说：“操你个只准州官放火的狗官，你屋后的两棵大梧桐不是让“地瓜花”带人连根砍掉了吗？换栽上的七棵小白杨肯定五年之内遮不住你的窗。俺砍掉几块树技算个啥。”大黑张接上了话：“不用听他这驴叫！”周围的人都捂着嘴笑。
楚里越讲越激动：“嗯！杨树之冠，你就是罪魁剐首！大家去看看杨树之冠变成了什么，今后不管是谁，未经批准，不得动一个树叶。嗯！嗯？电炉子，还有电炉子！警告你，老实点！嗯？消极怠工，你认为我是吃闲饭的！嗯？嗯！”
裘大师的家是二间平房。院中曾有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他认为院中有木是个“困”字，不吉祥，就准备了几瓶流酸，悄悄地倒入根部，大树便渐渐枯萎。“瞧，咱做的多利落，不像你细高登这头蠢驴，狐狸没打着，惹了一身馊！”裘文革自言自语地推开了院门。
“娘子，你在电视上看到丈夫了吗？”
纪霜坐在床边，一脸怒气。
“娘子，如何愁眉苦脸？”裘三石扑上去拥抱，纪霜一扭头站了起来。
“裘老师在家吗？”门口传来了校花的喊声。
裘大师连忙开门迎接。两枝校花并肩走了进来，双双献上了一束鲜花和一尊维纳斯雕像，裘大师点头致谢，纪霜却冷若冰霜。待裘大师送走校花返身拥抱纪霜时，没想到她抓起雕像猛地向他摔来。裘大师不愧练过太极，关键时刻来了一个运手，上护脑门下护裆，被挡出的雕像“啪”地摔了个粉碎。
纪霜一气之下，回到了娘家。
暑假跨于新旧学年之间，因而是教育系统大调动的季节。夫妻分居盼团圆的乡镇教师，早就递交了请调报告，盼望着暑假，盼望着那一纸抵千金的调令。每逢暑假，教委党委总会按时进行专题研究，逐个确定进城名单。进来的欢天喜地，进不来的只好“南望京师又一年”。一些人活动了四五年，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碣尽全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进城的挖空心思，出城的可是意料不到。汉水师范一下子调出了四位教师。其中，小白鸽是自愿飞向海滨城市的，大老谷因和学生的作风问题引来了几封人民来信，心中有数。只有大黑张和细高登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一接到调令，两个都楞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两人到了教委政工科，外号“张阴道”的张道荫科长脸青如霜打的茄子。一言不发的开派令：派细高登同志到尖山峪小学任教体育。细高登一见强忍住怒火问：“怎么发配到那么远？”张道荫嘴唇微张吐出了四个字：“组织需要”，便又给大黑张开派令，大黑张一把夺下钢笔说：“你不要开了，我去找主任！”拉着细高登奔向了二楼主任办公室。主任正在阅读文件，忽然闯进了两位铁塔式的黑汉子，吓了一跳，忙站在身来问：“什么事？”
“我俩是师范的体育教师，为什么发配我们到山区？”两个噪门本来就大，一上火更是控制不住。
主任哈哈一笑：“山区需要人才，你俩水平高，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是块金子嘛在那里也放光。”说着摇着折扇便向外走。等两个晓过神来，主任已钻进了红色桑塔纳，一冒烟溜了。气得他俩骂了几句“狗日的驴养的”离开了县教委。
两人越想越生气，一商量，去找楚里问个究竟。楚里一反常态，笑容可掬，推给了肖任校长。肖校长更会和稀泥“有事找迟彪”，迟彪说话直率，气得两人一跺脚差点踢翻了门。两人东碰西撞，无计可施，坐在操场边商量了一晚上，最后决定：拖着不去拿派令。开学后，教委连发七道“金牌”，二人无动手衷。如此相持了两个月。等到了一份处分决定：
查汉水师范原体育教师大黑张、细高登二人不服从组织调动，视组织纪律于不顾，无故旷工达六十天，影响极坏。为达到教育本人的目的，经教委党委研究决定给予大黑张党员处名、细高登严重警告并通报全县的处分。
两人那个气啊！这是得罪了哪路神？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没别的咒念，只得老老实实地到新学校报到。
细高登心理不平衡，便赖住师范公房不搬。为此，楚里召开了专题会，研究了一个具体方案。一是委托“地瓜花”找其面谈，动员自觉搬出，二是停电停水，三是拆房翻新。“地瓜花”遵命立即行动，在前两套方案失效的表况下实施第三套方案，具体步骤是先礼后兵，先发出 “某月某日学校拆房，如不及时搬出，一切后果自负”的书面通知。一式三份，一份寄其个人，一份寄其学校，一份存档。
这个细高登可真较上了劲，没想到楚里也是属老虎的，骨子里就有一股好斗精神。待限时一到，便立即下令拆屋。“地瓜花”率“水电部长”等十余人，一口气掀掉屋瓦，扒开天棚，恰巧天公也来凑热闹，“噼哩啪啦”下起雨来……
师范给人掀了窝，几天便传遍了汉平小城。裘大师捂着嘴“哧哧”地笑了好几天。
汉水师范又调入十余位新教师。其中包括留校生书法教师谷之嵬，音乐教师温而君。二人都是一米七八的个，披一头卷毛长发，说一口汉平味普通话。谷之嵬目字脸上的河马嘴有点歪，温而君细长的眼睛有点邪，二人如果合而为一，很像二歪，裘大师仔细打量着二人，心里嘀咕着。吴傲逢人便夸自己的两个爱徒“是我的学生哪”。为适应新的形势，加强音美教学，创造招收音体美专业班的条件。经领导班子办公会研究决定，将艺体组分为音、体、美、书法四个小组，吴傲任书法组长，裘大师任美术组长，兼任地区中师美术中心组长。美术书法组仍在原办公室，其他组搬出单独办公。单正君心里窝火又不便说出口，这个组长不是个什么官，可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撒换，当领导的连句话都没说，想想自己已年近天旬，也就不计较了。
裘大师自从当上组长后更具大师派头，对外宣传自己是省美术中心组主任，一下子跳了好几级。迟彪召开的教研组长会上，裘大师汇报工作，全面否定了前几年的书画教学，并数落了单正君诸如讲课不看学生，备课只写题纲的习惯作法。惹得迟彪评论了几句诸如单正君性格弧癖和沉默寡言的个性。一有机会，裘大师便进上一言。回到组后又把迟彪的一些言论摘字断句地学给单正君听。气得单正君倒背着手踱步，不时地吹气解闷，几夜未合眼，泪襄肿涨，眼角充血，实在忍耐不住便找迟彪交流。如此三五番，单正君终于醒悟过来，暗暗进行观察。裘大师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星期二教研活动时，裘大师又在嚼舌，单正君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再拌弄口舌，挑拨是非，我就废了你！”
裘大师找了楚里找肖任，传遍校内传校外，自己成了受害者。中国人有个传统就是痛情弱者，人们纷纷指责单正君没有度量：看那裘大师一脸忠厚像，你快六十的人了还和他过不去。单正君本不善言语，又为人正气，也就不和他计较了，还是老想法，干到退休散火。这种态度促使裘大师更加活跃起来，经常出入“传播站”，借着那几个传播喇叭传来传去传是非。
单正君一气之下搬到一间没有使用的侧所办公：“与此种人共事是人生之大幸，俺惹不起还躲不起！”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过了三年。
音乐楼值班室里，教务车主任带领音、体、美、书法全体教师进行学习南巡讲话和县教委文件的讨论。车主任平时说话不多，开会讲话颠三倒四，但工作认真负责，是位业务型领导。原任县教研室高中教研员，为人忠厚老实，稳稳当当，深得历任领导的信任。
“老师们，刚才肖校长和迟校长分别传达了两个文件，嗯，两个文件。楚里书记就贯彻这两个文件作了精辟论述，嗯，精辟论述。特别是围绕着教师第二职业问题，嗯，问题，分析的特别透彻，嗯，特别透彻。音美老师在这一方面应该特别注意，嗯，特别注意，下面请大家讨论。”
裘大师一反常态，带头发言：“教委文件不是说的很明白吗！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三人工作两人干，余出一人去挣钱’，挣钱搞第二职业是上级的要求，难道上级错了？”
温而君靠弹得一手好钢琴，早已尝到了有偿家教的甜头。一天到晚辅导学生，明码标价，每小时每生三十元。周日更是车来人往，琴声不绝。惹得左邻右舍害起了红眼病。眼病引起舌根发炎，饭前饭后乱咬乱嚼，嚼来嚼去嚼疼了楚里的耳朵根，也牵动了他的视神经。这温而君年轻好盛，并不把众人放在眼里，常常放风“县长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校长乎”，“什么都为假，唯有钱是真”云云。树大能不招风？有他挡风，裘大师伙同谷之嵬拉些赞助、售点字画等等勾当始终未现山露水。裘大师的几句恭维话就把孤立的温而君牢牢地抓在了手心，在温而君眼里，这世界最忠厚、最伟大、最值得信任的人就是裘大师。裘大师一引导，他就来了劲：
“干教育的穷得一肚子书，有什么用，就得挣几个钱！”
“钱，钱！小青年只看见钱，楚书记不是讲了吗？要注意教师形象。”车主任脸部肌肉开始收紧。
“什么是教师形象，吃吃喝喝沾公家便宜，屁股底下坐着几十万，就不影响教师形象？在家里等着吃礼，带着老婆孩子公费旅游就不影响教师形象？”温而君顶着风上。
“教师明码标价，不是降低身价是什么！”
“明码标价，家长欢迎，这是明人不做暗事，现在有些当领导的嘴像个女人下身，正反都由它！”捂嘴静观的裘大师关键时候插了一句：“卖牛卖驴才拉手在暗地里捣鼓呢！”逗得几位女高音大笑起来。
车主任来了牛脾气，一跺脚拂袖而去。
一旁沉默的谷之嵬来了精神：“这头笨驴就知道使犟！”
裘大师拍拍温而君：“顶得好，他们这帮人欺软怕硬，瞧得起他们是人，瞧不起他们是狗蛋子。”温而君一激动，拉着裘大师和谷之嵬去了酒馆。
车主任气性大，晚饭汤水未进。准备了一肚子话到了楚里的办公室，一开门和裘三石撞了个满怀。见楚里坐在办公室桌前，忙汇报讨论情况，才一开口，楚里便眼白一翻：“我都知道了，以后要注意工作方法。”
中等师范学校的招生计划一般是在每年的四五月份下达。
这一年，除继续扩大招收普师班外，还增加了音体美三个专业班。专业班考试不同于普师班，除七月份参加文化课考试外还需提前加试专业。首次招收专业班，学校领导班子心中无数，研究决定先派车主任到高校考查取经。几天后，车主任除带回具体考试操作程序外，还带回了举办考前辅导班的经验。领导办公会讨论认为切实可行，举办考前班，不仅可以提前模清生源情况，提高生源质量，而且还可以得到数量可观的资金收入，符合上级关于开展第三产业的文件精神。楚里对此事有不同看法，可眼下上级拔款不足，校办企业又刚刚投产。秋天还有个教师节，去年周围中小学发给教职工每人奖金二百元，堂堂的大师范才每人发了五元餐票。这样下去，我这个一把手如何撑得住？想来想去还是拍板定案，决定报请县教委批准，具体工作由教务车主任负责安排。
车主任很快制定出了一套实施方案，计划分两步走，一是下发集体报名摸底通知，确定辅导人数，安排辅导教师及制定辅导计划等筹备阶段；二是办理报到手续，收取学费，具体落实教学到位的实质阶段。报名模底通知下发后，各中学积极响应，报名者近千人。车主任及时向楚里作了汇报，楚里暗暗计算了一下收入总额，脸上又一次阴转晴，露出了一缕阳光。为了体现他对此事的重视，决定亲自和车主任召开专业辅导教师动员会。通知一下发，裘大师便有了自己的计划。
学校小会议室里，音体美老师按时到齐，车主任主持会议，楚里作了动员，反复强调教师要有高度负责的精神和工作热情。轮到教师发言，裘大师又一反常态：“刚才楚书记讲了，这次举办专业辅导，是教师们正常教学之外的临时性工作，不知所说的报酬到底是多少？”
温而君一听裘大师开了头，忙接过了话茬：“对！领导应该讲明，上一节十元二十元的谁给你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