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裘三石一阵云雨过后,心中窃笑:妻子纪霜白天为岳父烧头七还哭成泪人,晚上便主动交欢,人啊人,真是不可思议!
纪霜兴奋地搂着丈夫的脖子说:“今儿你见到咱妈那后邻居了吗,看他神气得多像只刚会打鸣的小公鸡,你猜他为什么那么神气?他中了大奖,十八万呢!刚刚领取结婚证的小伙子手气就是好。”
“真有手气。”
“咱也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两元钱一摸,先摸他二十元的,说不定摸到头奖呢!”
裘大师抚摸着妻子,轻声说道。
“头奖四十万呢!如果真让咱摸着了,你说怎么花?”
“先买一套住房,比楚里们住的那九大户还大。”
“还有呢?
“再买一辆汽车,比楚里的那辆高级,每天停在办公楼前,让“地瓜花”害红眼病。真不知她依靠什么,神气得像只刚下了蛋的老母鸡,整天‘咯嗒咯嗒’地围着楚里转,那辆‘上海’简直成了她的专车了。”
“还有呢?”
“我花一半,你花一半。”
我去买衣服,咱也穿穿几千元一套的高挡品牌。”
两人越说越兴奋,又来了一场戏。
第二天,两人来到了大会堂广场“汉水县3000万元即开型福利彩票”发行处。
广场上人山人海,中间是临时搭建宽约五十米的大高台,红毡铺地,彩旗飞扬,锣鼓喧天,乐曲高奏。两串大红灯笼“彩运相随,福运相伴”金字下,主持人手持话筒拉着一位胸戴红花的青年宣布喜讯,举起他的手说似“龙爪”,指着他的脸说像“佛面”,拉着他和明星合影。应邀前来现场颁奖助兴的“孙悟空”即兴翻了个跟斗,猪八戒银耙一舞,济公摇着破扇挤眉弄眼唱了一段“鞋儿破”。喝彩声、笑声、锣鼓声此起彼伏震天响,一浪高于一浪。一个高潮过去,又一个高潮到来。手持彩盒的工作人员在高台外一位靠一位里三层外三层围成六个圈,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做工的务农的经商的从教的求学的纷纷抢购,他们的眼睛放着光刮开了一张张彩票,地上落满了花花绿绿的纸片,宛如大风过后的三月果园。一会儿,又一个高潮被掀了起来,锣鼓一响,又一位幸运儿披红戴花上了台。
纪霜摸了十摸,因心跳过速,刮彩票的手有些颤抖,在希望和失望之间重复。台上那锣鼓点敲得令她心乱,又摸了十摸,刮了十刮,忽然刮出了一个标志,夫妻二人兴奋得脑中缺氧,差一点儿歪了,可细细一对照,又失望地直跺脚,原来得了个和头奖仅一位之差的末等奖,奖金一元。
“骗人!骗人!”
裘大师骂了一句,拉着纪霜离开了广场。
骗人,骗人,不骗人是发不了大财的,噢,有了!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一个念头在裘大师的脑中一现便定格了,他又有了一个高招。
裘大师拉着纪霜回到了师范,传达室值班的老牛头忙喊他说省城来了三遍电话,说有急事,让他快回电话。裘大师心想:二哥每一次来电话总是有好事,北京画展是他筹的款,家里的几大件是他赠送的,多好的二哥,真是天下最好的二哥!
“喂,是二嫂吗?我是小三。”
“三,可找到你了,你二哥出事了,你可要救救他!”
电话里泣不成声,裘大师急切地问:
“二嫂,二嫂,你先别哭,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二哥被抓进了反贪局,内部传出话来说他主动交代问题的态度很好,如果及时把挪用的公款和受贿的资金交齐,就能得到宽大处理。我这里已经筹到二十万,还差二十万,你得想想办法,兄弟,嫂子求你了。”
电话里又传出哭泣声。
裘大师的心“唰”地凉了,预感的事终于发生了。到哪里去借二十万,那可是二十万哪!不能见死不救,何况还是手足之情。有了,找六叔!
改革开放后,裘六发了大财,成了汉水乡的首富,他发财的本钱还是配种的老本行。他从心底里感谢二歪,是当初二歪的一句玩笑话启发他办起了狗种场,咬了咬牙贷款在汉水河边扩大了场房后,购进了几十条品种优良的德国黑盖。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年那套技术已经不适应于生产需要了,因此,又到县人才交流中心招聘了两名本科生,专门负责选种研究。精心培育出了狗中精英混血儿“汉水红”,市场价格火爆,供不应求。还做着克隆绵羊的研究呢!
人富了,有些事就主动找上门来,不必说参观学习考察的一帮接一帮,让他招架不住。就是那专拉保险的业务员也够让他招架的,今天来了“平安”,明日来了“人寿”。最恨人的是那些报纸电台的小记者,吃了拿了还说给你做宣传,刊登几十个字或播出二秒钟就能骗掉一只狗。更讨厌的是那些文化人,今儿来拉赞助,明儿来销挂历,还不时要求包场电影。还有,还有,有些人还真不如狗。
六叔的门不是好进的,自从自己夺了他的权,就一直没有来往。事情过了多年,六叔还能耿耿于怀?再说这是为二哥的事,看在老祖的面上他还能坐视不管?当年批斗六叔时,自己的确有些过分,至今想来还有些内疚。想一想又原谅了自己,那是个特殊的年代,更何况当时自己年龄小不懂事。
当年的批斗会上,裘小三第一个站起来发言:“打倒反动学术权威裘老六!他故弄玄虚,胡说什么马配驴才能生骡子,为什么就不能骡子直接生骡子。他养的狼狗为什么就能生狼狗!这是欺骗贫下中农!他还教唆种牛顶死叫驴,这是破坏生产!他还天天吃炒豆,战友们算一算,他一天吃一把,十年能吃多少把?真是罪大恶极!现在我声明和裘老六断绝叔侄关系,划清一切界限!战友们,让我们团结起来,打倒裘老六!”
“打倒裘老六!” “打倒裘老六!”
口号一声高过一声。
结巴裘胡高跃上台来,高举拳头,脸憋得通红:
“战——战友们!我——我建议成立小分队,进——进住配种站,给裘老六一个眼里插棒槌,看看革——革命小将能不能配出真正的骡—骡子!”
台下众人强憋着不好笑,有几个人还是笑出了声。
队长大声宣布:“裘小三立场坚定,就让他担任裘家寨革命配种站小队长!”
从此,裘家寨配种站变了样,院内到处都是革命标语:办公室“红卫兵造反有理”,休息室“打倒学术权威”,种马棚“打倒无政府主义”,种牛棚“打倒牛鬼蛇神”,拴马桩“破旧立新”,驴槽上“斗私批修”,配种架“一往无前”、“战无不胜”、“革命到底”等等,等等。
如此折腾了大半年,也没见到骡子生骡子,裘小三却进了汉水公社电影队。
老实厚道的裘老五一人住在乡下老宅,三个儿子常捎信让他到市里住,可过惯了乡村生活的他如何也舍不得乡里乡亲。有一年他被小二接到了省城,一进门就觉得不舒服,怎么进门还得换拖鞋?农村就可以穿着鞋上炕。怎么还得将鱼刺吐在桌子上?农村就可以随地乱吐。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坐马桶,拉了半天就是拉不出,没有法子,只好将两只凳子放在马桶边,双脚踩着凳子蹲着多痛快,太痛快了方向便不准,“哗哗哗”溢出了马桶外,一紧张差点摔下来。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早晨起床后,双手捂着小腹,憋了一宿的尿呢,可一推卫生间门,才知道儿媳在里面,只好回到房间等,一等不出来,二等不出来,三等还不出来,捧着小腹急转圈,急中生智忙往花盆里撒,多亏住在阳台间,花盆里装不下又向鱼缸里撒,儿媳的白眼能少吗?管他呢,反正我不能尿在裤筒里!谁让你洗头抹面,一占就是半上午呢?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得了屋内憋屈症,天天想着回老家。家中多好,多自由,蹲着吃,蹲着拉,那是从小练的割麦子功。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他东屋二大妈不喝生水能活到一百一十岁吗?乡里乡亲大娘婶子亲如一家人,不是这城里人,就像前世有仇一样,对门还不知是谁。楼上楼下,战火不断。楼上那小子好像是夜猫子,半夜三更,歌声烦人。还有那一双小红高跟鞋,咯吱咯吱就像踩着头皮转圈,古语说“走路如打鼓,穷的没有屋”,她也不穷,还住大楼,真是世道变了。老宅天棚上的一群小老鼠排队出操也没这么大声音,小老鼠撒尿没声音,可她撒尿像下雨,“哗哗哗”,楼板怎么不隔音?烦的老汉睡不着,探头窗外看夜景。满城里灯火通明像过年,浪费这么多电,能浇多少亩麦子?嘿,属夜猫子的还真不少,那家红红绿绿牌子的大楼里面还挺忙,进进出出的都是些什么人?怎么门口停着那么多小车?哎,城里的天上怎么没有星星,阴天?不,没有云,月亮呢,初一生,初二长,初三初四明晃晃,今儿是初五,噢,是让那座楼挡住了。嗯!怎么下雨星了?不会吧。“哗哗哗”雨中怎么还夹着酒味,不好!楼上吐酒了。忙缩回头,抹了一把,一手油污,酒腥充鼻。这算什么事!
让裘老五看不惯的还有儿媳把刀鱼头尾都扔掉,专爱吃靠头的一段宽身,看她烧的,想当年的大姨子“老会长”能吃上刀鱼头吗?更让他不理解的是把刀鱼头尾装进塑料袋准备捎回家,被儿媳一把夺出,顺手扔进垃圾筒。烧的,纯是烧的!还有那炒菜,一顿吃不了就扔,多痛人,馒头包子更不用说,那是天上下的不?就是天上下的也应该吃了,吃了不疼扔了疼。她上下三代还不是种地的!衣服一套一套地买,一套就上千元,穿了一水就不穿了,怎么能这样呢?
裘老五自小勤勤俭俭怎么能看得惯,看不惯还愿意多嘴,惹得儿媳翻白眼。
裘家寨子越来越有名,汉王墓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县文物管理所和旅游局联合开发了汉王古迹一日游,沉寂了两千年的裘家寨子热闹了,每天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汉水河边的裘记良种厂借着这风水宝地,也是生意兴隆,日新月异。每天人欢马叫,红红火火。
裘老五一人过惯了清净的生活,不愿到村口热闹的地方,便在村后大白果树旁开出了二分荒地,种上几十棵柿子。老古语“三年桃,四年杏,十年柿子来赶集”。他估算着八十岁后,还能尝到鲜,又一想,说不定活不到那时候就见三他娘了,管他呢,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就是吃不到柿子也会给子孙留下些福份。人都是如此,“一辈接一辈,辈辈留个小土墩”,三他娘不是走了四十多年吗?连汉王都入了土,何况是一介草民呢,到头来还不都得去那儿报到?他每天除到园子里锄草浇水外,就是在大白果树下看着自己的两只小尾寒羊顶角。这棵树少说也得二千年,十人合抱还抱不过来,秋天,那金黄色的树冠,如同一只大金碗,倒扣在汉王墓后。墓前也有一棵,秋天,同样像只大金碗,可就是不结果,说来也怪,不知为什么,老辈人说是棵公树,树还有公母?
小柿子苗长的真快,第二年便开花结了几个大柿子,第三年指头粗的枝上挂满了果,压得枝头下垂。神树,真是神树,这么小就结果,莫非这里风水好,是汉王显灵?村里的人都来观看,人们纷纷议论,不解其因。良种厂的的技术人员说是新品种“中华巨柿”,不是那嫁接在软枣树上的本地品种。说归说,裘老五心中有数,还是沾了汉王的光。
这天,裘老五忽觉一阵肚子疼,到大青石后解手,回来后,发现少了一只羊,他心中纳闷:一会儿工夫哪去了呢?小尼龙丝绳栓得紧紧的,不会是挣脱了,找找看。他村前村后找了个遍,就是没找着。于是便坐在树下抽闷烟,一袋又一袋,就是解不开这个扣,难道是被汉王爷牵了去?第二天,他照例在树下抽烟,剩下的一只小白羊孤单单地望着他。天边飘过一丝云,树上的斑鸠“咕咕”叫了两声飞走了。
一辆崭新的轿车停到了他面前。
“大爷,你好!”
打着一根红领带的司机递过一支泰山烟。
“你找谁?”
“我找良种场。”
“良种场在村前。”
“大爷,你在这干什么?”
“看园子放羊。”
“怎么就一只小羊?”
“那一只被人偷走了。”
“噢,我知道了,现在有人专门开着车偷羊。”
“怎么个偷法?”
“我给你演示一下,贼的胆子可大了。大爷,你看着。”
红领带司机打开后车箱,把小羊抱了进去,“啪”的一声锁好后,不慌不忙地钻进驾驶室,摇下玻璃,两眼一眨,吐了几个烟圈儿:
“大爷,你看到了,就是这样偷!”
小气车“呜”的一声开走了。
裘老五眼望着小汽车出了村方才回过神来,一拍大腿:“老糊涂了,老糊涂了!这两只小羊可是六兄弟送给我的小种羊,不是一般的羊,一只上千元呢!哎,看我,看我,真是老糊涂了!”
裘记良种场乳白色三层办公楼接待室里挂满了良种挂图:“汉水红”狼狗威风凛凛,“汉王春”小尾寒羊神气十足。裘六斜倚在真皮沙发上和前来配种的一群客户正聊着呢,都是些老客户,说话很随便,黄段子一段接一段,逗得大个子李“扑”的一声,口里闪出一道白光——假牙喷了出去。
三瘸一看更来了劲:
“给你们出个谜语猜猜‘揭开绣花被,先摸两条腿,两脚劈开后,挂在眼上头’是什么?”
大个子李摸了摸头说:“那还用猜,摸媳妇呗!”
“不对,你就知道摸媳妇,是眼镜!”
“哈哈哈。”
裘六点上一支烟说:
“有个谜语,猜对了有奖,猜不对请客。”
“快说,什么?”
“男人穿裤头,答三个城市名。”
众人想了半天也答不出,裘六说;“你们输定了,请客吧。”
三瘸子急了:“你这是胡扯,你说出谜底,我们服了就请客。”
“男人穿裤头——包头、保定(腚)、宝(包)鸡。”
大个子李又笑叉了气,捂着肚子喊到:
“我出一个,保证你们猜不出,四大黑、四大红、四大蔫是什么?谁能猜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