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黑？我在配种站干了大半辈子还不知道？那是胡延庆、包文正、铁匠的脖子黑驴绳！”裘六吐了一个烟圈儿，说得神采飞扬。
“那四大红呢？”
“寺庙门、接血盆、姑娘的腚沟火烧云。”
“哈哈哈……”
“那四大蔫呢？”
“四大蔫是霜打的……”
“叮呤呤”电话铃响了，裘六拿起了电话。
“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噢，是二歪兄弟，不，是教委贾主任，你有什么指示，什么？赞助学校，多少钱？五万元，噢，我知道了，我考虑考虑，什么？电视台要来采访，算了吧，我这里庙小，惊不动大神。赞助的事，我考虑考虑，好，噢，上次说的孩子调动的事全靠你了，好，好，到时谢你。”
大个子李趁裘六接电话时到卫生间把假牙冲刷干净，往嘴里一放，对着防水镜笑了笑走出来。
“六哥，快说四大蔫蔫是什么？”
“四大蔫吗，是――”
大个子李说：“先别说，让兄弟猜着，你接的是二歪的电话？”
“是二歪的，这小子正走红呢，二根小纱帽翅越来越长。”
“他那两刷子咱老哥俩还不知道，还不是靠‘吹牛皮不打草稿，三顿不用吃饭，网兜都能吹起来’吹上去的！我还不知道他‘裤筒里伸出胳膊——不像手’！”
“是啊！他真是‘小母牛翻跟头，牛皮一个接着一个牛皮’，这不，要我出钱帮着他爬！”
三瘸一直想着那“四大蔫”，猜了半天也猜不出，捶了一下大腿说：
“别管他什么二歪，你先说说四大蔫。”
“看把你急的，怎么样，猜不出吧，你听好，这四大蔫是‘霜打的草，雨打的鸟，输钱的汉子射精的屌’，开眼界了吧。”
三瘸拧了裘六一把说“
“你不愧是良种站的经理，什么都绕着腚沟转。我给你出一道，也是你的老本行，仔细听着‘公羊配母羊’，答一个词语。”
“胡说吧，还公牛拌母牛呢！你说出谜底，让人佩服的话，中午我请客。”
“羊羊（洋洋）得意呗。”
众人正笑的前仰后合，门开了。裘六定睛一看，忙站起：“五哥，来了。”
“六弟啊，当初我就说，买卖不懂行，瞎驴撞南墙。名贵种羊我养不了，这不，几天的工夫，二只小羊都让人偷走了。”裘老五把丢羊的事情经过说完之后，众人便议论纷纷：
“如今的贼胆真大，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抢，还开着车呢！”
“报派出所吧。”
“不能报，上次俺少了头牛，报案之后，你猜怎么着，少了一头牛，吃了一头牛，走时还拿走一头牛，结果是少了一头牛，又赔了二头牛，还没找着那头牛，还被批了一顿，说我警惕性不高。”
“真他妈的不象话，现在的人都钻进钱眼里了。”
裘大师拍着脑门思索着怎么进六叔的门，二十万呢？向谁借，只有六叔，和六叔划清界限后再没打过腔，他能借吗？
“裘老师，快来接电话！”
女文书隔着三个门喊了一句，裘老师只顾思索，没有听到。女文书小跑着闯进美术组：“我还以为你不在呢，快去接电话，是教委贾主任的。”
大师忙跑到校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拿起电话，电话里传出二歪又高又细的声音，裘三石听着，双膝不自觉地下沉，细声细语：
“喂，是二叔贾主任吗？”
你道这贾主任是谁，就是当年裘小三放走他的草驴，“老会长”的邻居姓贾名中景，外号二歪。
这贾二歪的原籍是裘家寨邻村贾湾寨，他是村里有名的门器人，锨、锄、犁、耙出了毛病，不用找别人，经他一整理，绝对是巧他妈没了只剩下巧了。他手巧门道多，是生产队长的高等参谋，小母牛有点反常，他一眼就能看出是发情，牵去裘家寨，保证一火成功，来春一定会生出一头小健牛。他还会起名，春天生的叫花健，秋天生的叫金健，冬天生的叫雪健，经他之手也记不清生了多少健了。他最喜欢的是一头青灰色草驴，个头大的如同一匹大洋马，青灰色的毛顺手一摸，四蹄便撒欢刨地，轻轻一拍，就会翻身打滚。白眼框圈着一对黑眼球一眨一眨，白嘴巴托着一双黑鼻孔，一张一张，很通人气，见了二歪便高扬长脖。那一年，让裘小三放走之后，一溜烟儿跑到半路，又折回来迎着二歪高叫，受了委屈的眼睛还流着泪。二歪轻抚着它的伤痕，悟出了一个道理，就是“瞎汉放驴不撒手”。这头灰草驴还真给二歪争气，每年都生一个小骡驹。让其他生产队眼馋的是队里那两挂大马车，驾辕的是一匹大洋马骡，拉套的是两匹小驴骡，车把式长鞭一甩，人欢马叫銮铃响，不亚于电影《青松岭》上的那一挂，这可都是贾二歪的功劳哪！
二歪还是贾湾寨的大秀才，识字解文，是汉水一中的毕业生。村里有个红白喜事，盖房上梁，人情来往，都少不了二歪。二歪办事果断，说话能言善辩，听着像大实话，却能以理服人。有一次伴屋后堂兄去娶亲，亲家因为彩礼中少了一双袜子而不让女儿上轿。众人磨破嘴皮也不奏效，二歪静静得一言不发，待到了时辰，说了声“起轿”便走出家门，刚迈出十几步，亲家便支持不住了，忙跑出来，大呼“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二歪嘴一歪，供了供手说：“亲家真是明理之人，俺老贾家还差一双袜子，十双一百双也有，不过俺就送一双，成双成对，一双一对，大吉大利嘛。”
队里有位老人名叫朋冲，他最伤心的是唯一的女儿订亲。为此出嫁后的女儿和他断亲了若干年，也难怪，女儿三岁就死了妈，当爹的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也实在不容易。该说到了女大当嫁的年龄，也应给她找户好人家，可他的心肝总是舍不得割。有人作媒介绍了一位合适的人，新女婿按风俗送来了两条大梭鱼，这可捅了马蜂窝，平时举止文明的他，一蹦三尺高，硬用棍棒将女婿赶出了门。一群小孩在他墙外玩游戏，忽然墙内飞出了两条大梭鱼，差一点落在了人头上。
他最伤脑的是所养的“579”母鸡吃蛋，用诸如补钙等许多方法都无济于事。从电视报道中得知养鸡场有自动滚蛋的铁笼后，几次托人购买都未能如愿。于是便怀疑自己的运气不佳。一气之下，天天守着母鸡，蛋一落地便与之争抢，常打得母鸡乱飞。
他最担心的是世界大战，是当时唯一自订《参考消息》的人。七八年有人买了一台泰山牌皮套可背式收音机，吸引他去考查了十余次。认为比报纸好，可以通过外电来判断中美苏关系会不会恶化。一月后他买回了一台砖头式，自己缝制了一个布套，背着跑到人家，用杆称挂着称了称，结果令他遗撼了好几年，逢人便说他比人家的重了一两半，世界大战奔命时远路无轻担啊！
他最关心的是乡亲们的生活。村西赶集的路有两条，乡间小路比公路近二十六步，这是他数次步量得出的结论。他逢人边讲，目的是让人走小路省些力气。他晚上行路总是开着手电，双眼仔细地盯着路面，他盼望能拾到人家丢失的东西后还归人家。可令他遗憾的是一辈子也没拾到。因此，被人称之为“癔朋冲”
令他最上火的是小昌在分草的标签上戏写为“碰虫”，戏弄的老汉发了怒，搬起石头就要去砸锅，众人劝说仍无效，一撒就是三天懒，吃喝拉撒都在小昌家。小昌父母左劝右劝束手无策，只好请来了二歪。二歪，不愧是二歪，几句话说的朋冲乐开了怀，一高兴，拉着他去听收音机。你知道这二歪是如何说服他的，二歪是抓住了他的癔病根，用药用得准。他说：“大爷你听说过泰山顶上有风月无边的题字吗？那大石崖上只刻了‘二虫’两字，听说是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时书写的，两千多年没有人能解开这题意，只有乾隆爷登泰山封禅时解开是风月无边的意思。乾隆为什么能坐六十多年皇位，就是在泰山上遇到这“虫”字得了灵气。古人称老虎为虫，你老不是常讲水浒吗？那好汉武二郎在景阳岗上遇到的不就是大虫大老虎吗？老虎为万兽之王，乾隆碰上大虫，不就是交上了大王运。小昌把您老写成碰虫，是抬举您，您老交上大王运，就能活上一百岁，大吉大利。小昌是您堂侄，这小青年真知道孝敬您，您真有福份。”
你说这二歪厉害不，他在生产队里务农，是不是屈才？机会终于来了，电影《决裂》公映之后各地村办高中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贾湾寨也建立了一所九年一贯制中学。何为九年一贯制，就是五年小学加二年初中加二年高中，体现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不但学文，还要学工、学农、学军”的教育方针。于是，村里的木匠、铁匠和推磨的、做豆腐的、烧窑的都成了教师。在东湾北岸举行的开学典礼上，兼任校长的村支书讲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村里就有很多状元，贾中景就是村里的大状元，他培育的小马小牛小驴驹，是实实在在的，不像那位只会讲‘马尾巴功能’的资产阶级臭老九，分不清哪是马，哪是骡。”
公社教育组长宣布“贾湾寨反修中学成立”，并公布了学校领导名单，贾二歪被任命为学校教务主任。
开学典礼在师生齐唱《决裂》“翠竹青青哎……”插曲中结束。
二歪贾中景走马上任，开门办学，勤工俭学。第一炮，率领师生建立了养猪场，出栏率达百分之百。第二炮，亲自制作教学用具，在全县自制教具展览中被评为第一名。第三炮，填东湾造校舍，在地区教育会上作经验介绍。三炮把“贾湾寨反修中学”轰为汉平县红旗学校。
二歪乘着三炮打出的青烟升为公社教育组组长，负责全社三十八村三十八所学校工作。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科学的春天来了，一夜之间教育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
撤销公社，成立乡镇，撤销村办中学，集中办学。改公社教育组为两个中心，即乡中心中学和中心小学。二歪贾中景民办教师转正后，被任命为汉平县汉水乡中心中学校长，全面负责乡中心中学和所属的三处学区中学的工作。
贾校长分析了当时的教育形式，找准了一个中心突破口，一炮便轰得令汉平县刮目相看。
“分分分是学生的命根”，“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升学率是当时检验学校工作的唯一标准，因为学生需要，家长需要，社会需要。人们的期望值越高，学校的压力就越大。全县三十余个乡镇，哪个学校不在拼命“把‘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二歪贾校长及时探索出三条方法，就是后来称之为“三上精神”的“靠上、拼上和豁上”，其核心是“瞎汉放驴不撒手”。“靠上”就是靠时间。二歪贾校长率先研究出的“签到制”至今还在汉平县各级各类学校中运用，二歪应当享受知识产权。他要求教师进校签到，出校签退，早晚自习毫不例外，中途不得离场，还安排中层领导轮流查岗。制定了一系列诸如迟到扣分、早退扣分、事假扣分等被教师称之为自己玩自己的一整套规章制度。你可别说，还真管用。教师甲的父亲病危，教师乙的孩子住院，还真没有误课，为此还被树为乡先进典型。只有一个人违反了这一规定，但情有可原。当时实行接班制度，即老教师退休后由一子女顶替工作。多数接班者是子女中的弱者，没办法，是为了给其创造娶媳妇的条件。教工甲就是这样一位接班者，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被安排在校后菜园负责种菜。总务主任告诉他休班就看月份牌，撕成红色纸张就是星期日。有一天，查岗主任查到后菜园见铁将军把门，向校长汇报后派专人把他从家中叫回，一问，弄得人们哭笑不得。原来，这天是三八妇女节，月份牌也是红色的。
“拼上”就是拼时间，拼效率，加班加点。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连轴转。从鱼肚放白转到星光灿烂，自星期一转到星期七，直转得教师“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直转得学生“为什么太阳落在那东山下，月出西天明了天”。
“豁上”就是豁上老命，拼上血本争第一。争全班第一，争全级第一，争全校第一，争全县第一。
你别说，这“三上精神”在当时历史事件下还真奏效，在实践中提出的理论，在理论指导下的实践又进一步完善了理论。中考揭榜，汉水中心中学一鸣惊人，升学率为全县第一。这一炮又把二歪贾中景轰升为位于水泊乡的汉平第二高级中学校长。
真是“人走时运马走膘”，这二歪贾中景是走到哪，哪儿顺。一年后，高考揭榜，汉平二中的升学率由原来的倒数跃为第一，还夺得文理双状元。《汉平日报》、汉平电视台、地区和省电视台在黄金时间纷纷报道。人们在惊喜之余，纷纷指责百年老校汉平一中，于是，聪明人找出了原因：汉平一中原门北向是人才辈（北）出，如今改为南向是人才难（南）出。人们开始把目光聚焦到二中，县委书记带头把儿子转到二中。一个暑假，贾校长总是躲躲藏藏，没有办法，要求转学的太多了，光教育局长答应的关系就安排不了，其他的哪路神也不敢得罪，三十六计躲为上。
躲，的确有效，可有些事是躲不过的。
县教育局转回一封人民来信，贾校长读了几行便觉头脑发胀，面部神经紧张，从此又留下了面部肌肉一动一动的毛病。信虽未署名，可他分析来分析去，断定是数学王所为。前几日，王的儿子差零点一分没达高中录取线，几次来求自己照顾，可自己太没给人家面子，这不，引火烧身了。这数学王也是，有什么话说什么话，怎么能胡诌八扯呢？尽管都是些望风扑影之事。虽说干屎抹不上人身子，可总能臭人。如此之人，不可不防。
一年后，数学王调离了汉平县二中，理由是他的水平高，是支援山区建设的最佳人选。
你道这数学王信上都说了些啥？他点出了两位人物――小毕媳妇和邓子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