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平县委为落实中共中央关于政治经济体制改革精神,召开了专题会议,经报上级批准后,公布了区划调整方案并任命了新的乡镇和科局领导班子。
新任汉平县教育委员会主任是调自尖山峪镇的镇委书记吕横。
为官一方,造福于民。雁过留声,人走留名。尖山峪镇群众有个顺口溜,道出了四任书记的政绩:“老大抓治坡(整平大寨田),老二会治窝(盖办公大楼),老三办石果(抓石材植林果),现任光胡作(欠了一屁股债)。因此,吕横的外号叫“吕胡作”。还有个雅号曰“吕三五”,哪三五?就是少了三千五千元不办事。担任了多年副职的吕横刚任一把手后午休,秘书叩门言开会时间到,吕横条件反射,紧张地一下子跳下床。洗刷时突然想到自己已是一把手便冲着秘书高声命令:会议改为第二天上午,你看,会用权了吧!尖山峪镇委三把手各有所长,群众也编出了顺口溜:“吕横没有进不去的门(善交际),镇长没有不识的字(有文化),副书记没有少了的词(能演讲)。善交际的吕横到教委上任后,燃起的第一把火就是在教育系统进行人事制度改革。
为了体现对这次改革的重视,教委主要领导作了到重点学校进行宣讲的分工,二歪贾中景副主任代表教委党委到汉水师范传达了县教委颁发的“关于教育人事制度改革”的红头文件精神。改革的核心是压缩教师编制,减少财政负担。要求学校领导岗位答辩竞争上岗,教师实行聘任制,超编富裕人员作消化处理。由教委组成评委巡回工作,具体办法分三步走。一是广泛宣传,提高认识。二是搞好试点工作。三是全面展开。师范领导班子需要调整,鼓励青年教师踊跃报名参加答辩。根据县人事局机关事业编制委员会办公室核定的编制情况,汉水师范教职工超编三人。
楚里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自己年满五十六岁,在师范任职已有八年。尽管有些事力不从心,可还能挺得住,接待室四壁的锦旗奖状不是很好的例证吗?刚来师范时看到的破败样子已有了明显改观,道路已经硬化,四座大楼拔地而起,品字型格局校园初步形成。班级已由原来的15个班扩大到24个班,学校办学声誉在外,社会上传着“宁要一个中师生,不要一个电大生”便是对师范教学的肯定。现在退居二线有些不甘心,二歪在阶梯教室传达文件鼓励青年教师参入校级领导岗位竞争时,团委书记小欧眼里露出的光令人难以接受,真是后生可畏啊!五十六岁毕竟还有些年轻,到六十退休还能再干上一届。肖任正满六十,可谓是功德圆满。迟彪五十七岁,算是“七上八下”的范围,可他的群众威信底,恐怕难逃厄运。自己的威信怎么样?需要自我反省一下了。自己为人正直心眼好,不会有人反对吧?这吕横真是“十年不见当刮目相看”,不是当年在自己手下干交通的小吕了。这小机灵鬼几年便把自己哄得提拔他作了秘书,从此他一步步青云直上,怪不得人家说他“没有进不去的门”呢,这一点,自己比不过人家。十年河西,十年河东,当年的部下一跃成为自己的上级,这小子还能和自己过不去吗?“要致富,调干部”,这小子真有高招,一上任就调整人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共青团汉平县委评选十大杰出青年活动已经展开,江东京如果当选,从另一个侧面也是对自己工作的一种肯定,何乐而不为呢?挂了几次电话都忙音,这江东京真忙,派办公室干事小卫去叫,怎么还没回来?
小卫奉命快步跑到工厂门口,迎面碰到粗嗓女。
“慌慌张张跑啥,是不是想黄发丰胸女了?”
“别没正经的,楚书记让我来找江厂长。”
“江厂长喝得大醉,正在办公室睡觉呢,你得用力敲门,要不,他听不着。”
粗嗓女诡秘地一眨眼睛擦肩而过,香水味熏得小卫抽了抽鼻孔,快步走到厂长办公室。
江东京从猫眼里窥探门外,见是小卫,才放心地开了门。
楚里打量着江东京,发现有些异样,看了半天才发现裤子上的“大前门”怎么向了后。
“江厂长,你在忙什么?怎么电话一直忙音。”
江东京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一阵热,所幸中午喝了酒,本来就是红的。
“中午招待天津客户后,打了个长途电话,和天津洗衣集团老总商量合资之事。老总答应了,正准备找机会向您汇报呢。”
“好,靠大挂大是当前企业改革的方向,要抓住这个机遇啊!”
“是是是,一定尽力,还须书记您支持,恰当时候您得出面去趟天津,咱坐飞机。”
“没问题。”
楚里喝了一口茶,细细嚼了嚼说:
“江厂长,今天让你来,有两件事。先请你谈谈这次人事改革的看法。”
“楚书记,我认为不管怎么改,师范还得您领导,您资格老,威信高,离了您,绝对不行。”
“资格老不是优点了,现在强调年轻有为。”
“校新领导班子不是评委和群众共同投票产生的吗?上层的路子您得走一走,需要资金,从工厂里出。下面的事更好办,教师节将要到了,兄弟学校发放奖金二百元,咱发三百,再为每位教职工做套高档西服,名正言顺,就叫工作服。资金也从工厂里出,您看群众拥护不拥护。”
好一个江东京,不愧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一出就是金点子,楚里紧锁的眉头放开了。
“还有一件事,团县委评选汉平县十大杰出青年,学校推荐你为候选人。你带回这张表填完后报上去,要认真对待,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荣誉,而是我们整个师范的光荣啊!”
江东京一激动站了起来。
楚里打量着江东京的裤子,话锋一转:
“江厂长,咱工厂越办越火,你可要注意形象啊!”
江东京低头一看,脸上又是一阵热,还是幸亏喝了酒,本来就红。
“通完电话刚躺下,您就召见,急得我一把提上裤子,没想到穿反了,哈哈哈。”
真是解释等于掩饰,沉默等于默认。
裘三石正忙着新生开学事宜,楚里指示他去校办工厂画影壁。他很不情愿地和谷之嵬爬上架子,横涂竖抹,半天就完成了一大半。中午在架子上不下来,等江东京请客。老道也有失算的时候,江东京认为他俩是学校派来的,应该干。裘三石眼见着江东京在粗嗓女等厂花的簇拥下去了得胜大酒家,气得一下子跳下架来,拉着谷之嵬说:“走,咱自己请自己,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下午,裘三石趁着酒兴,登上梯子,一口气完成了大影壁。谷之嵬蘸着稀料水一一清擦飘得到处都是的油漆点。裘三石说:“擦个屁,你听那‘咬舌驴’屋里的浪笑声,说不定又在里边咬上了。剩下的半截舌头再让人咬掉,看他怎么放屁。”
二人跳下架子,退出五十步外欣赏自己的杰作,裘三石“嗤”地笑了一声说:“你看我画的六只鹤了吗,你猜有何含义。”
谷之嵬摘下眼镜,揉了揉三角眼说:“这六只鹤不就是代表学校派到工厂的五位职工吗?加上江东京正好是六位。”
“前面飞的那一只就是这‘咬舌驴’,我学了白石大师半只虾法给他画了半只鹤,从长脖向后全画出,唯有那头切出了画面外,用不着五年,这驴就没有头了。”
裘三石“嗤嗤”笑出了声。
“让这驴验验工,好向楚里交差。”
好不容易敲开厂长的门,江东京喷着酒气走到院子,眯着醉眼打量了一下问:“怎么六只鹤五个头?”
“江厂长,第一只鹤把头伸出了画面,说明前面还有鹤,这叫以少胜多,意境深远。空间无限扩大,象征着校办工厂前途无量将要飞腾,你没听说过‘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吗?我就强调这意境。”
谷之嵬也在一旁帮腔:“什么叫艺术,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八哥女等厂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评论起来:
“你看那太阳画得多红,比泰山上的那轮俊多了。泰山顶上的鸡蛋二元钱一个,吃一个煎包也得花两元,就为了看那日出,还不如看咱的。”
“你看那仙鹤飞的活龙活显,多像真的。“
“就是分不出公母,裘老师,你能分出来?“
裘三石二人到楚里办公室交差,顺手递上一张购物发票要求签字,楚里接过看了看说:“现在的油漆怎么这样贵?“
“楚书记,咱用的不是普通油漆,是永不退色的高级油画颜料,一支才和牙膏一般大,一堵墙需要很多支的。”
楚里大笔一挥,签字报销。
裘三石谷之嵬相视一笑,减去酒钱,每人还分得余款一百五十余元。
学校阅览室内,八成嫂正在分捡报刊,“等人问”走了进来。
“八成嫂,这两天你看楚书记变了没有?”
“有什么好变的,还不是脸像块黑湾泥,紫茄鼻子越拉越长。” 八成嫂把一份《汉平日报》夹在了报夹上。
“变了,见人就笑,没想到他的牙齿这么白。”
“再变也变不过左副主任,见了人简直要下跪,点头哈腰的很像个太监。”
“别说他了,心眼多的养了个弱智女,人们说他是副主任坐在大驴车上,骑到车主任头上去了,有事没事便往楚里屋里钻,就会打小报告。”
“等人问”说着从报架上取下《汉平日报》。
“哎,二位没去量体做衣服?”
门口走进夹着一摞书的裘三石,裘三石有个习惯,每天上下班总是夹着几本书或一卷画,以此来炫耀自己的一肚子学问。
“刚才人太多,没排上号。”
“等人问”放下报夹,看了一眼裘三石说。
八成嫂把报纸夹一一上架完毕,一边洗手一边说:
“这楚里也不知让什么附体了,今年大舍财。听说做这套西服至少也得七百元,还是服装城老君子名牌呢!”
“到关键时候了呗。”
裘三石坐下了,顺手捡起阅览桌上的一封信,看了看说道。
八成嫂说:“正准备去分发,你来了正好自己取走,你的信可能是温而君来的。哎,裘老师,你听说河东小学宫校长在教师会上拉选票说给女教师一人一根金项链了吗?”
“这青皮本不是个好鸟,平时不为人,祸到临头再抱佛脚,晚了二春。”
裘三石说着撕开了信封。
“等人问”接上了话:“那个宫校长实在太嚣张,我去年带学生去实习,他架子大得不理人,后来听说我的外甥是副县长,又低头哈腰地要请我客,你看他的为人。”
八成嫂坐下理了理头发说:
“做西服还不知用什么料子。七百元发到手多好,不做行不行?”
“还用问,肯定不行,都不做,联系人怎么吃回扣?”
“等人问”平时少言语,今日也不知从哪儿借了胆。八成嫂“哈哈”一笑说:
“你个子高合算,俺和裘老师一样用料少,尽多用你一半,多不合算,是不是裘老师?”
八成嫂听说过“扣密”的故事,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做了衣服就不发奖金了吗?”
“等人问”今儿问人了,八成嫂快言宽语:
“我看李奶奶唱红灯记――够呛。你忘了人家发二百元,咱发五元菜票的事了。去年太阳从西边出,才和人家一样多,还左看右等不敢发,一再叮嘱让咱们保密。”
“也难怪,楚里不是说‘炒了豆大家吃,破了锅自己补’吗,今年做套衣服算是破了天荒。”
裘三石一边看信一边说着:
“真是树挪死,人挪活。温而君信上说新调到大海市中专,一去就评上了高级职称,给了四个指标才报了三人,不是咱学校,一年就那么一二个指标,有二三十人等着排队。去年推上的局长夫人和‘地瓜花’两人都未批准,白白浪费了两个指标。”
“可不是,你知道那局长夫人是什么学历,是前师毕业,后取学历原来是假的,高评委一眼就能看得出,人家可不管你是县长夫人还是局长夫人。”
八成嫂说着从抽屉里捧出瓜子,三人嗑着瓜子聊得更热。
“咱学校就是这样,温而君在咱这里十年也评不上高讲,就像我,哪一天不在出力干?可评选先进评等级什么的从来不占边。局长夫人天天睡大觉也是优秀,还有办公室的文书和打字员,什么好事也少不了,真是怪事!怪不得人们说‘跟着后勤主任一干就有,跟着团委书记一要就有,跟着办公室地瓜花不要也有,跟着教导处什么也没有’呢。”
“别说没有,你看人家‘国优’不是什么荣誉都有了吗?还有吴傲,不是也红的发了紫吗。”
“真是旱涝不均,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前年评职称填表,荣誉一栏是空白,人家‘国优’还得加附页,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干的。”
“呵!你三人好快活。”
隔壁的校医推门进来,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
“刚才去量体,见楚书记又骑上破旧大金鹿自行车出去了,他平时出门就坐车,不知这两天是怎么了?”
“我也发现他常锁着眉头骑车外出。”
八成嫂咳了一声接着说:
“这次校长人选要求五十岁以下的报名,楚里肯定要下台了,你们看谁能上。”
“谁能上,我看小欧年轻,有希望。”
四人正议论着,团委书记小欧进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八成嫂忙起身,抓了一把瓜子塞给他说:“请校长尝尝‘傻子’瓜子。”
“谁是校长?”
小欧有点激动。
“还有谁,肯定是你了,刚才俺四个还议论说投你一票呢。”
裘三石冲着小欧点了点头说道。
“我如果真当了校长,给各位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
小欧说了句玩笑话,也是句内心话。他最近几天正忙着拉选票,一进门便被四人云得有有些云里雾里,不用开口就得了四票,看来,登上校长宝座将指日可待了。
“啊!快来看,江东京成了县十大杰出青年候选人了!”
‘等人问’举起了《汉平日报》。
众人围过来,八成嫂看了一眼说:“照片还很英俊,根本看不出少了一截舌头。”
“哈哈哈,舌头在嘴里还能照出来?除非X光。”校医大笑着说了一句。
“嗤嗤嗤,汉平县真有人才。”
裘三石嗑了一粒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