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下午人困乏,裘三石照例到教室挂上一幅大写意竹子,布置让学生临摹。课代表问:“已经临了半个学期竹子了,不能再换换吗?”裘三石几句话说得还真有道理:“你没听说过达芬奇画蛋的故事吗?这是培养你们的悟性。”说完便回到了画室,虚掩上门,盘腿打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二哥遭难逢凶化吉后去了深圳,没有生财之道便来找自己讨大姨“老会长”留下的祖传秘方。想好事吧!为你借的那二十万元还不知谁还呢?为这,六叔见自己发了财来讨了好几回债了,你说先让我垫上,等挣了钱再给我,你什么技术都没有,靠什么挣大钱?“亲兄弟,明算帐”一点也不假。给你少了一味药,看你怎么用!“嗤嗤”
窗外大白杨树上的喜鹊“喳喳”地叫个不停,布谷鸟“谷谷”地报着春天。两位校花手捧“勿忘我”鲜花飘然而至,微笑着献到自己面前。摄像机镜头冲着自己一闪一闪地推拉摇移,他忙调动起感情,双手捧在前挺的小腹之上,面部微笑得阳光灿烂,自我介绍了一番后跃上画案,一边舞着太极,一边挥毫泼墨。掌声,鲜花,鲜花,掌声……
“咚咚咚”有人敲门,裘三石开门见到摄像机忙又调动感情,冲着镜头微笑。
“请问,你是裘三石吗?”
“请问,你办了一所美术中专吗?”
“请问,请问……”
裘三石越听越觉得不得劲,方回过神来,连忙用衣袖遮住了半个脸:“无可奉告,无可奉告!”跑出门去。女记者手持话筒追着发问,裘三石灵机一动,钻进了男卫生间。
等了半天,听外边没了动静才走了出来。纪霜满头大汗地冲着他嚷:“你死到哪儿了!我可找你大半天了。坏了,也不知是哪个该死的玩艺儿捅的,地区电视台来咱学校搞新闻调查,开始还以为做正面宣传呢,原来是,天哪,这可怎么办哪!”
裘三石连忙拉着纪霜一口气跑回屋,迅速地插上门关,又将一张桌子顶在了门上。
裘三石被电视台曝了光,一夜之间,生活在小城里的人们有了议论的话题。开始还是自家人与自家人、自家人与自家亲戚,后来是比较要好的同事、朋友之间,再后来便是在宾馆的餐桌上、学校的会场内等公共场所:
“听说是三十万呢!”
“三十万能买多少东西。”
“想不到,这裘三石真有胆量。”
“我怎么没看到这个节目。”
人们开始注意那家电视台,可令人遗憾的是再没有重播。人们见到裘三石都投以探视的目光,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个究竟。可又令人遗憾的是看到的他依然和过去一样挺腹、低首、红红的脸皮和大厚嘴唇,见人微笑着一点头,哈哈一声就是一个令女同事笑掉大牙的玩笑,他幽默得太可爱了。于是,人们开始怀疑电视新闻的可靠性了。
沈一正是有幸看到这新闻节目的少数人之一,看完后他提笔画了一幅钟馗出剑图,题曰:“蒙尘十年气难吐,一朝雪耻身不孤,扬眉出剑响春雷,斩尽狼狈震鬼狐。闻春雷自东南方滚滚滚而来,欣而题之。”
楚里惊呆了,手下人闯下大祸,自己事前竟什么也不知道,这裘三石真是胆大包天,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诈骗罪,完了,完了,学校的文明单位标兵牌子眼巴巴就要保不住了,这个老裘儿啊!
裘三石毕竟深厚,处事不惊,当缓过神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求二歪。没办法,破财免灾吧!
二歪贾中景脸部肌肉一下子绷得紧紧的,怎么办?面上还得公事公办。派去以职教办主任裘胡高为组长的工作组进住汉平师范,负责调查处理。裘三石心里有了底,在校办公楼门厅里便把裘胡高顶得面部血红,让路过的教职工看清楚后一溜烟儿跑了。楚里和裘胡高交换意见后决定派教务车主任具体靠在调查组。
车主任跑到裘三石家里找人见铁将军把门,跑到办公室敲门仍不见人影。一连找了三天,难道这裘三石会有土遁功?晚上还有人看到他出去买过饭呢,对!肯定是藏在画室内。门上的小玻璃窗已经封死,数次叩门都无人应答,情急之下找到了“水电部长”,学着电影《红旗渠》开山工的做法,从楼顶上放下长绳,把着绳子下至四楼窗外,见裘三石正在闭目打坐,连呼了三声,才见他睁开双眼,总算把他请了出来。
县教委贾副主任和楚里达成共识,处理此事了原则是从大局出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汉平县毕竟是全国基础教育先进县。
双湾乡“汉平县美术中专”院内的大软枣树下摆着两张桌子,桌子旁端坐着教委贾副主任和师范校长楚里及调查组的裘胡高等,一旁还坐着若无其事的裘三石及红肿着双眼的纪霜。院子里坐满了全体学生和应邀而来的家长。
二歪贾中景宣布“汉平县美术中专”是非法学校,经县教委研究决定给予办学人裘三石党内警告和全县通报处分,责令其非法学校立即解散,所收学费除扣出一年的费用外全部退还给学生。
裘三石细读着一年的支出帐目:“学费三千元雇用了教师,学杂费八百元购买了物品,其中,床单二百元,毛巾二十元,肥皂九元,脸盆四十元…”
一学生站了起来,大声嚷道:“不对,这脸盆明明是四元,你怎么说是四十元!”
裘三石好像没听到,继续宣读:“除去花掉三千八百元外还超支一千六百元。”
纪霜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到手的钱再飞出去,不是滋味啊!双手捧着刚从银行取回来的现金,舍不得松手。忽见大圆斗一下子跳到裘三石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高声尖调地数落起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狼心狗肺的没皮丢!你当老娘挣分钱容易吗?俺系着脖子吊着头,口里不吃腚里不拉,一分一分攒的血汗钱,让你这巧嘴皮子变着花样骗了去,你家用了这昧心钱,说个媳子没腚干!养个孩子没腚眼!”
她越说越激愤,干脆一腚坐在了湿地上,扯住裘三石的裤角“哧”地一声,直裂到裤腰。
纪霜发疯似地冲了上去,二人撕头发打脸,滚成一团。撒落出的人民币如同墙外飞进的彩蝶翩翩起舞。可惜,应邀前来摄像的工作人员没有及时录下这精彩的一幕。
事后,汉平县教委把经过剪辑的录像报到地区电视台。电视台当晚就播放了“汉平县美术中专”的处理结果,总算为这件事划上了句号。
楚里长舒了一口气,折腾了大半月的事总算过去了。想不到这裘三石脸皮厚的像鞋底,真是一个没皮丢。自己工作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遇到过,真想不到这位初见觉得忠厚地道的人是这么个德性。楚里安排文书把刚在全体党员会议上传达的汉平县教委《关于裘三石非法办学的处理决定》文件存档后,拍拍发账的脑壳,摇了摇头,活动活动颈椎,闭目养神。
“丁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响了。
楚里一接电话,气得一步跃了出去,喊叫司机大勇发起轿车,一溜烟儿冲出了校园。
楚里快步走进县教委二歪贾中景办公室,接过二歪递来的一封信,戴上老花镜,见信的内容是裘三石致各乡镇党委政府、学校及各机关文化团体的一封公开信:
“我是汉水师范美术教师裘三石,我冤枉啊!最近,县教委副主任贾中景伙同职教办主任裘胡高诬陷我,利用电视台等手段宣传我‘非法’办学,构成了对我名誉权的侵犯。我抗议!我将到法院起诉他俩!我相信我并不孤立,爱好和平和主持正义的人们会支持我的!一定会把那些专门搞阴谋诡计的阴险小人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裘胡高为什么诬陷我,因为我俩是一个寨子的人,他老辈就和我家有仇。今日他可报了私仇,主持正义的人们能容忍这势力小人的做法吗?
我掌握他俩包括受贿在内的大量罪证,我保留进一步揭露他们的权利!”
“他这曰曰了些什么?是比是脑子出了毛病。”
楚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歪心里明白他这是倒打一耙,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当时他两口子来求自己低三下四的下贱样哪去了?我稀罕你那点钱物,我是冲着裘老六的面子,要不,你这小子还不该进公安局?如今给你把大事化了,你却反咬一口,还说掌握了我的证据,难道他当时来送钱时兜里揣着小录音机?真是哑吧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我回去狠批,我回去狠批!”
楚里站了起来。
“他一连寄出了二百多封信,影响极坏,真是‘光着腚推磨转着圈丢人’,你回去教育他一下,别给脸不要脸。”
楚里把裘三石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费了半天口舌,总算说得裘三石点了点头。
楚里又长舒了一口气。
第三天,汉平县电视台在黄金时间播放的广告文艺栏目中播出了署名为裘三石十余名弟子点播的“千古孔子”歌曲,游动字幕上出现的文字是“祝裘三石老师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披荆斩棘,好人一声平安”。
楚里又坐不住了,这裘三石是真地疯了吗?
地区电视台责令县电视台立即停播原定播放十日的“千古孔子”,同时,电话打给汉平县教委要求严肃处理裘三石。
裘三石“嗤嗤”笑了三声,哼唱了一句现代京剧:“打不死的吴清华我还活在人间!”哼!你们这帮土鳖儿,老子就是要耍耍你,看看你们这些儿孙们有何能耐,反正老子一根汗毛也没损!怕什么?
裘三石在校内校外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致使不少心地善良的人对他产生了同情心,认为他的确蒙受了不白之冤。
居住在校园内的前任书记宋齐兵已年过六旬,每晚都有散步的习惯。一天晚上,忽见苍松翠柏间有两只似猫非猫的动物,走近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可回头一看,又在后面一跳一跳的。心中纳闷:莫非是传说中的“千年黑万年白”?
楚里听说后心想这老书记肯定是老眼昏花看到的是两只猫,不足为奇。忽听一阵警笛声,校医慌忙来报:学校家属区出事了,一家死了三口人。
110车疾驰而入,120车也随之赶到。
楚里慌忙奔向出事地点。
数分钟后,120救护车驶走,警察封锁了现场。
死者为一家三口,夫妇俩是师范的化学教师,孩子才刚过了二个生日。原本一个幸福之家,一夜之间遭此变故,震惊了师范的全体教职工。
死者东邻的体育教师大水昨天课外活动还和男死者连打了三局乒乓球,三局二胜于他,又约好今晨再继续轮战。早晨,大水带早操结束后来寻找死者,见其门户紧闭,还认为其没起床,可早饭后还不见动静,便隔着墙招呼。恰巧校医来借气筒,便和大水一同敲门。敲了半天也没见动静,又忙转向屋后敲后窗,还是不见动静。校医预感到了什么,猛得打碎玻璃,推开窗户,见死者一家三口横卧在床,忙跳窗入内,拿出看家本领施救,均未奏效,立即播打了110和120。
公安干警经过进行拍照、提取物件和解剖尸体等一系列技术手段后,又分别询问了校医和大水,二人回答的结果相同。结合现场勘测,排除了大杀的可能性。死者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经过化验昨晚剩余的食物没有问题,肠胃解剖也证明不是服毒自杀。初步怀疑是空气中毒,可是室内没有毒源,煤气灶在离卧室约五米远的院中小平房内,经查没有泄漏。夜晚,在死者卧室内放上三只兔子,关门堵窗做实验。第二天开门后见其安然无恙,照样活蹦乱跳。怪了!老公安遇到了新问题,案情分析会召开后还是没有结果,只好向上级求助。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使一家三口同赴黄泉之路?人们议论纷纷:
“师范大院原来是一片坟墓,建办公楼时就挖出了很多汉墓,死者的房基下就有古墓,肯定是鬼魂作祟。”
“是不是让‘千年黑万年白’害的?”
“要不,就是人杀的,最近那个‘割脸狂’还没捉到。”
“可能是改大门改破了风水,你看大门外那大红车门了吗?主着要出横立事!”
死亡恐怖笼罩着汉水师范,一草一木之间都仿佛隐藏着杀机。
夜晚,没有人敢出门,学生晚自习都是集体上厕所。八成嫂惊得紧搂着儿子,一宿不敢灭灯。恰在这几天,高压线路常出故障,停电后,校园里一片漆黑。
夜游鸟“咕咕”地叫着盘旋在师范上空。
八成嫂一夜未合眼,好不容易遨到太阳升起,方敢起床开门,从门口捡起一封信,一看内容,吓得“哎呀”一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