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平县公安局对“师范三人命案”一筹莫展之时,接到了八成嫂的报案,局长当即决定两案并一,尽快侦破。
侦察员一遍又一遍地研究着恐吓信的内容:
“我是冷面杀手,见信速将十万元现款用黑塑料袋装好,必须于明日下午四时整放在大王桥下,过期不放或报警,杀你全家!你的孩子也该满两周岁了吧!哈哈哈,你放聪明点!
第二天,八成嫂按约将款放入大王桥下。
位于汉平城三十公里的大王桥周围,多了一位放羊人,破旧的斗笠下透出一双机警的目光。麦田里的几个农民正在悠闲自得地守看着自由浇灌封冬水的小渠,田头二人蹲在三轮车旁修理轮胎。公路上来往车辆川流不息,一位骑自行车的少年进入了干警们的视线。只见他左顾右盼,急驶过桥后又折回来,将车顺势一放,快步跑到桥下,取出黑塑料袋后便跨上自行车急驶而去。放羊人、浇地人和修理工一齐冲上将他打翻在地,动作麻利地戴上了手铐。
“原来是位中学生。”
荷枪实弹的侦察员们松了一口气。
连夜突审,这中学生老实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与“三人命案”无关。
楚里心焦得口干舌燥,照例冲上一杯清茶。难道真是改大门改破了风水?当年楚家集大杨二杨的事又浮现在眼前,这种事不可强信也不可不信,怎么能连连出事?
去年冬天,学校为迎接省规范化师范学校验收,报请县政府批准,新征土地三十亩,将大门外移了五十米。新建大门的墙垛上全部贴上了尖山白色大理石,中间每隔半米便贴上一块黑色方块理石,取中国古钱外圆内方之意,象征着校工厂生意兴隆,共贴了八块,八八八,发发发的意思。沈一正建议贴红色大理石,他还是画家,根本不懂得色彩变化,对门消防队新建的九扇血红大车库门,每天都将血红的消防车开出车库保养,血红血红地刺人眼睛。咱的大门还能用红色吗?黑白色高雅。吴傲都赞同,他还引用了孔老夫子的一句话叫做“绘事后素”。白色大理石刻上吴傲题写的“汉水师范学院”校牌,既大方又高雅。门把上再刻上地区园林局刚刚颁发的“花园式单位”,白底绿字,多有诗意。老牛头不是反映有的教师出入不下车吗?安排后勤主任做一块高高的槐木门槛,看你下不下车!只是道路加宽,原大门口的两棵唐柏正在路上,有人提出伐掉,有人提出移走,研究了半天,没有结果。吴傲说得好,要保留啊,这是历史!是啊,孔庙孔府孔林不就是有古树才有古味。去年伐掉东操场边的那排洋槐树,惹得沈一正写了一篇《槐花祭》发表在了《美术报》,说什么“美盲要比文盲多”,人们喊着号子,挥动着寒光闪闪的利斧,难道砍到的仅仅是树吗?这小知识分子就知道写文章,发牢骚,砍到的不是树是什么!修道前,负责劳动的老水头,带领学生在两棵唐柏周围埋上了很多大粪,说什么铺上水泥后再不用施肥了。怎么叶子有些焦黄,难道是被肥料烧死了?
“叮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又一次响起。
电话传来是教委二歪贾中景副主任的声音:“喂,是楚书记吗?最近你校十几位青年教师联名写信,反映你在分房问题上处理不当,县委吴书记已做了批示,责成县信访局派出了调查组,一小时后就到了,请你作好准备。另外你做做沈一正的工作,不要让他闹腾了,闹大了对谁也没好处。”
专案组还没撤,又来了调查组,楚里一上火,眼前发黑,强睁双眼,又看见眼前金光闪闪,忙闭目揉搓太阳穴。
县教委吕横主任真有工作魄力,教育人事改革后,又争取到了县政府批准,在秦河东岸征地一千余亩,兴建教育新村,为教师解决住房问题,副主任二歪贾中景具体负责筹建。
教育村一期工程竣工后,举行了隆重的交接仪式,市委市政府领导到场祝贺并剪了彩,五百余户代表接到了系着红绸的大钥匙。二歪贾中景讲话说为保证大楼质量,他和吕横及监工人员始终没有喝工程队一口水,没抽一根烟,没吃一口饭。分房的标准是一楼为五十五岁以上的老教师,二楼是将要退休的老校长,由县教委统分。三楼以上各学校单位自分,师范沈一正等十八名教师分到了三楼以上的新住房。
沈一正搬进新居后,唯一感到别扭的是地下室太小且在最里边,不方便搬动自行车。几天后到另一单元串门,见其地下室是最靠门而且是最大的一间,连忙又查看了几个单元,情况都一样。同样是五楼,怎么自己的小?他找到了二歪贾中景。二歪听完后,绿豆眼一瞪,左脸肌肉一紧又一松,说:“可能工作人员把门牌钉错了,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不便纠正,错了就错了吧!”这沈一正能不闹吗?你道这错位的那一家房主是谁,原来是二歪的儿女情家,原水泊中学的小毕。小毕媳妇自调到县妇联后,一身本领有了用武之地,青云直上,几年便升为县妇联副主任,老实忠厚的小毕也升职为中学校长。
沈一正等十八户位于师范院内的原平房,早就有人惦记着了。没有办法,当时住房紧张,有多少教师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天上下雨地上漏,一年四季让人愁”,面积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小平房里。有多少教师连住这一间房的份都没有,常年在校外租赁民房。
楚里自调入汉水师范已主持了三次分房工作,每一次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也是,僧多粥少,很难一碗水端平。当初修建的九大户,是为校级领导和老讲师准备的,制定的分房标准是一套。三十户小套家属楼是为中层领导和中年教师而建,上一套标准肯定不合适。在九大户外新接了小六户,是针对后勤职员和工人的,还得制定一套标准。这一次更复杂,有双职工,还有单职工;有新调入的老教师,还有青年教师;有教师还有职员和工人。前三套标准那一套也不合适。
楚里紧锁眉头,左右为难。尤其是两位伙房工人,虽是单职工,可是老资格,又常来家里坐。还有一位勤杂工,家属在农村,可孩子在城里上学,隔三差五到家里来,哪一次也不空手。
新的分房标准制定出,十八套房子分出了十五套,余下的三套准备改为学校接待室。
接到钥匙的欢天喜地,分不到房子的心情可想而知。尤其是左算右算,轮工龄轮职称轮学历都排在某某之前,某人分得,他却分不得。小倪就是这种情况,他咽不下这口气,和几位情况相同者一串通,决定了一个字,就是“找”。
他找到了楚里讲资格摆条件比某人,招了白眼。
他的妻子又找到楚里讲资格摆条件比某人,结果遭到了训斥:
“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来师范要房子,你在企业上班,你应该向企业要……”
小媳妇越听越生气,面部由阳光灿烂到乌云密布到电闪雷鸣:
“你不讲理!“
“我就不讲理!怎么了?”
“你不公平,还当校长?”
“我就不公平!我当校长,我就说了算,说给谁就给谁!”
“你死不要脸!你死不要脸!你这个老不死的、变了肠的、黑心烂肺的畜类!“
吆呼声越来越高,路过的学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转眼过了一个月,伙房的两位单职工和那位勤杂工分别搬进了留作接待室的三套空房子。小倪又找到后勤主任询问,回答是三人因天气炎热临时搬进避暑,待天气转凉时再搬出。
花言巧语,遮人耳目!这是变相份房!
小倪和另外几人共同找到了楚里又是讲资格摆条件比某人,惹得楚里又火冒三丈:
“我是校长,我是书记,我说了算,我说给谁就给谁!”
众人忍无可忍,决定联名上书。其中一人拒不签名,连夜向楚里告密。第二天,楚里逐人做工作,可是已经晚了,他们昨晚已经分头递交到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县纪委鞋教委。
这些小青年,就是不安分!楚里正闭目思索对策。小峰进来了,又递上一份入党申请书。
这小峰为人忠厚老实,安分守己,应当大树特树,为这帮不安分的小青年树个榜样。老年的榜样有吴傲,中年的有“国优”,老中青就缺青年的了,对,就树小峰!
专案组加调查组进住汉水师范,人来车往,忙得不亦乐乎。裘三石捂着嘴“嗤嗤”直笑,时常手捧小腹在校园中散步,穿梭于茂林修竹之间,吹着口哨,与枝头小鸟对语。当看到苍翠的唐柏由绿变黄,不觉伤感起来。树能千年,人有几何?树老而朽,人老而丑。妻子纪霜肌肉松弛,前胸干瘪,两腿外撑,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姿。被誉为师范碗头菜的女文书也美臀下坠,走路迈开了外八字脚。
老牛头提着两把花皮子暖瓶走到跟前,拍了拍裘三石说:“走,到传达室喝茶去。”
裘三石随之而往,吃了三杯茶又步入大门外,望着师范大院呆呆出神,忽又似发现新大陆“嗤嗤”笑出了声:
这楚里真是个土鳖虫!把大门修成黑白二色,看那八个黑色方块多像纪念碑。校级领导一人一块,宋齐兵、肖任、迟彪和楚里加上新来的三位共七人,还余一块,噢,可能留给下一位,下一位可能就是末代皇帝了。
“嗤嗤嗤”,又发现了新大陆:
这“花园式单位”也不知是哪个二日子书法家题写的,把个繁体字“园”写成了“圈”,变成了“花圈式单位”,“嗤嗤”能不死人吗?还有这九道弯的绝户门槛。堂堂的大师范就找不到一块直立木,偏用这丧门货,真是顶门臭!还有对门的九扇血红色大车门,居高临下直冲着大门,坐北向南,属阳,能不克你这地势涝洼的院子吗?对门是武,师范为文,
武能克文,能不死人吗?“嗤嗤嗤”,下一个不知克死的是谁,说不定是你楚里呢!
裘三石正在“嗤嗤”窃笑,忽见女文书快步奔了过来。
“裘老师,楚书记让你去一趟,说有急事。”
屁!有什么鸟急事。你急老子不急,看你这畜类怎么收场。裘三石慢腾腾地走着。
“裘老师,快点走,你家出事了。”
什么?家中出事了。裘三石迈开了小碎步,还有点像脚下生风的“扫地风”。
原来,写恐吓信的小子是裘三石的爱子裘巨器。
裘三石得知真相后,心口一疼,脑中一阵缺氧。待定了定神后,又“嗤嗤”地笑了一声说:“不会是真的吧。”他脑中立即闪出同学“二挤眼”,心里有了底后更加镇静。这“二挤眼”如今可弄大了,现任汉平县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
楚里怕裘三石支持不住,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没想到他是如此的镇静,面露微笑,若无其事。
楚里送走裘三石,正在闭目养神,女文书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楚书记,政史组小娟和孩子出车祸了,现正在中心医院抢救。”
楚里忙安排车辆,带着校医赶到了医院。急诊室里,小娟紧抱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交警大队事故科长向楚里通报了车祸情况:
“母子俩骑自行车行至路口,被一辆飞驰而过的大型货车挂到在地,大人受了些皮外伤,孩子却摔成重伤,经抢救无效,已经死亡。大人受了刺激,紧抱着孩子不放,一个劲地说孩子睡着了,谁要也不给,你做做工作吧。至于事故的责任及赔偿问题,我们及早做出结论。”
校医在一旁一劝再劝,小娟仍然哭声震天。楚里鼻子拉长,眼白一翻,大声吼道:“哭什么!再生!”震得小娟一下子瘫倒在排椅上,校医乘机朵过了孩子。
分居两地的八成匆匆忙忙赶回家后,八成嫂一下子有了靠山,脸色好了许多,又听说捉住了写恐吓信的人,心里总算有了空。夫妻二人领着孩子在校园散步,走到大门口时和路过的裘三石打了个招呼后便和老牛头拉起了呱。
“这两天,真吓得够呛。”
“你知道写信的小子是谁?”
“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个中学生。”
“告诉你,是裘三石的儿子。”
“啊!不会吧,这小子看上去很老实。”
“这就叫‘闷闷一包芯’,这小子自小就邪筋。”
“你看裘三石箱没事一样。”
“脸皮厚的人死活一个模样。”
“还能判刑?”
“谁知道呢!”
“你们在谈什么?怎么的,又出事?”
迟彪穿着一件大面包服,戴着大白口罩,步行来到大门口。
“迟校长,你上哪儿唻?”
“我刚去医院输完了液,这几天得了重感冒,还拉肚子,挨了几天没见好,连输了三天液还是不奏效,反而恶心地见饭就吐。上吐下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
八成嫂想起了那天校医和裘三石的对话,这迟彪可能是得了下台综合症了,便劝解道:
“迟校长要多保重啊,退下来享享清福该多好。你看楚书记这两天被折腾的,能不折寿吗?”
迟彪的鼻子酸疼,摘下口罩,揉揉鼻翼,忽见学校的车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辆面包车。老牛头连忙拉开大门,两车驶向接替教室前,面包车上走下紧抱孩子的小娟。
“怎么了?好像出事了。”
八成嫂眼尖,快步赶了过去,扶着小娟走进室内。众人一再劝说,小娟才把孩子放在了一块木板上。小娟瞪着双眼,一眨不眨。木工奉命做了个小木箱,众人把孩子放入箱内正要封盖,忽见小娟狂奔了出去,连忙出去追赶。幸好体育教师大水是短跑运动员,甩开大步一把扯住了小娟。只见小娟猛一回头,狠狠咬了大水一口,疼得他忙松开了手。小娟奔回自己的房子,把孩子的小玩具一一抓了出来,又一口气跑回阶梯教室,双膝跪到在小木箱旁,小心翼翼地将玩具放在孩子身边。木工拉起小娟,高举锤子,“啪啪”几下便把木箱盖钉死。“哇”的一声,小娟又哭得撕心裂肺,八成嫂也泪湿前襟。
迟彪揉了揉眼窝,摇了摇头向家走去。
天渐渐暗了下来,楚里安排总务主任和小娟丈夫等人把小木箱抬上车后,又安排“地瓜花”负责陪伴小娟回家。
楚里回到了家,总算松了口气,可一点食欲也没有,躺在床上正准备休息一下,忽又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张的汗毛孔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