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根小小的竹竿,高约4尺,粗约1寸,既不挺拔,也不伟岸,但我住的地方有些特殊——徐州淮海战役纪念馆。我的主人叫唐和恩,60多年前胶东半岛上一个翻身得解放的农民。
我来到这里已近半个世纪,我的主人长眠在家乡的土地上也快20年了。今天,我要和主人来一次跨越时空的交流,说一说我的心里话。
主人,还记得1947年的那个冬天吗?在家乡的一间小屋里,在镰刀斧头旗下,你举起攥紧的拳头。还记得1948年的那个秋天吗?当你在自己的土地上庆祝第一个丰收的时候,淮海战役即将打响,上级下达了支前任务,而你刚刚完成一次支前任务,正在家休息。
“是党员就不能光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了解放全中国,走到天边我愿意!”你回答得斩钉截铁。
推起独轮车,你加入到支前大军的滚滚洪流中。
主人,还记得那年农历八月十一吗?那是你支前出发的日子。临出家门前,你看到了我——竖在门旁的小竹竿,平日上山下地时,你常把我带在身边,当拐棍,遇上跨沟越坎,上山爬坡,我是你的好帮手、好伙伴。这次,你顺手带上了我,我才有了这次非同一般的经历。
从家乡莱东县(今莱阳市)陶障区西陡山村出发,推起小车,支前大军出发了。那真是车轮滚滚,担架如林。第一天晚上,奔波了一天的支前队员宿营,你抚摸着我,心里涌上一个念头,何不把这一路
走过的地名刻在上面,将来也好留个念想?于是,你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在我身上刻下了第一个地名——水沟头。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几十万解放大军,要吃饱了肚子才能打胜仗。你们小车队的主要任务就是送军粮。越往南边走,天儿越凉,雨雪交加。为了保证不淋湿军粮,你把自己身上披的一块雨布盖在军粮上。你是小队长,大伙都照着你的样子做,宁肯淋湿自己,也绝不淋湿军粮。晚上宿营,湿衣服贴在身上,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你和队员们挤在一起暖暖身子……
主人,你们推的是小米、白面,可你们吃的却是“三红”(红高粱、红辣椒、胡萝卜)。小车上的粮食伸手可得,可那是军粮,宁肯自己饿肚子,军粮颗粒不能丢,分毫不能差。一天几十里,上百里,部队打到哪里,军粮就送到哪里。为了填饱肚子,你们有时就用红高粱换当地老乡的豆腐渣,虽然难以下咽,可是垫饥耐饿。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主人,还记得那次磕掉牙的经历吧?那天,军粮告罄,连夜急送。刚下过雨的山路,一步一滑,泥泞难行,送粮的小车好像增了千斤重。在过一道水沟的时候,小车一下陷进泥坑,你套上车攀奋力拉车,只听“啪”的一声,车攀断了,你一头栽进泥水里。第二天天亮,有人看见你的嘴角流着血,问你怎么了?你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淡淡地说:“磕掉一颗牙。”
主人,还记得那次过冰河吗?前方仗打得紧,你带着小车队送粮走得急。突然,一条十几米宽的河流挡在你们的面前,河面上结着一层薄冰。问老乡,20里外有座桥。可是时间不等人,你把棉衣一脱:“乡亲们,前方战士在流血,我们吃点儿苦算啥?!跟我来!”你扛起粮袋,踏冰过河。冰碴划破了大腿,浑身直打哆嗦,你咬紧牙关,趟过冰河。刚到对岸,还没来得及穿衣,敌机来袭,顾不上换衣,一路狂奔。天色渐暗,敌机飞走,你们才穿上了衣服,继续赶路。-
从深秋到寒冬,已经快4个月了。越往南走,天儿越冷,条件越苦。敌人拼命逃,大军一路追。部队打到哪儿,军粮送到哪儿。御寒的衣物不够,推起小车就不觉得冷了,可脚下的路要靠双脚走。袜子只剩了袜筒,鞋子磨透了鞋底。看着队员们踩着冰雪往前走,你把自己一条换洗的裤子撕了,给大伙当了裹脚布。
就这样,天上时有敌机捣乱,地上时有枪弹划过,风霜雨雪,风餐露宿,从胶东半岛的五龙河畔出发,每走一个地方,你就在我身上刻下一个地名,等到海海战役胜利,完成支前任务,你数了数,我的身上密密麻麻地刻下了鲁、苏、皖三个省的88个地名,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这一路走了大约3200里。淮海战役胜利后,你被授予“华东支前英雄”称号,你所在的运输队被评为“华东支前模范队”。你的事迹上了教科书,还被搬上了银幕,你成了电影《车轮滚滚》里那个带着竹竿,推着独轮车的主人公的原型。
主人,我所在的淮海战役纪念馆记载,参加淮海战役的支前民工有543万人,战役耗用军粮9.6亿斤,弹药300万吨,就是靠你和千千万万支前队员们用手推、肩挑、人抬,一步一个脚印地送上前线的。陈毅元帅曾深情地说过一句名言:“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
主人,支前回乡后,你有功不居功,有劳不自傲,继续履行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和义务。从1951年到1973年,你在村里担任大队长、党支部书记22年。新中国成立10周年那年,国家决定在徐州建立淮海战役纪念馆,向支前民工们征集文物。他们听说了我和你的故事,就登门征集。你从心里舍不得,把我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把我交给了纪念馆的征集人员。从此,这里就成了我的家,我成了这里为数不多的国家一级文物。
主人,你在家乡的土地上安息吧,我会在这里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将你和千千万万支前民工的故事一代一代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