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我已经站在台上了，谁也没办法把我赶下去给我换一身衣服再把我带上来。换句话说，素袖已经骑虎难下。就算再不高兴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我本意其实不是为了惹她生气。我想在这曲婵楼好好待下去讨好她都来不及，又岂会蠢到故意去触她的霉头。
素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娇媚的声音响起来，酥到了骨子里：“各位，这就是我们曲婵楼里新来的吟絮姑娘，她可是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啊……”
不等素袖说完，底下有一个嗓子大声嚷嚷：“既然是美人儿，遮着脸干嘛呀，还不快摘了那破面纱，给大爷们瞧瞧，哈哈……”许多人听了这话，应和着哈哈大笑起来：“对，快摘了面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摘了给大爷们瞧瞧……”
我脸上发烫，手紧紧的攥成拳，只觉得那些轻佻放荡的话，是一种莫大的羞辱。然而我知道，我不得不忍着。
素袖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警告：“没听见么？谁让你带着这个的，还不快点摘下来。”
我没理她，径自绕过她，走到台前，微微欠了欠身。早有机灵的小厮搬了我的琴上来。
底下仍是一片喧哗，吵闹着要我摘下面纱来。我不予理会，坐下来，专心调了调我的琴弦。
下面那些人只不过是起哄而已，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和我有什么交集，甚至连见我一面的机会都不会有。我不会任由自己被这些粗俗不堪的人任意打量，评头论足。
我知道我等的人，必然在某个地方打量着我。清蕖告诉我，那才是我需要费心的人。而其余的，说什么，做什么，不必理会。
我微微一笑，抬手拨响了琴弦。
琴声如泠泠山泉倾泻流出，我静了心，融入到我的琴声中去。
我弹得并不是什么名曲，也不是特意要以琴音惊艳四座。论起琴来，我还是更善于舞。这一曲不过是随我心中所想，随性而奏。我相信懂得琴音的人必定会懂得我的心事。就算不懂得，也会觉得这琴音哀婉缠绵，用在此处，虽然不是上上之选，倒也别致新颖。
何况我穿了这一身素白的梨花，再奏出凄楚的琴音。这样故作的柔弱可怜自然而然地呈现在他人面前，总会有几分惹人怜惜的吧？
琴声从我指间流出，人群的喧闹声渐渐小了起来。突然，不知从何处响起了箫声，那箫声清亮，却仿佛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我一惊，随即会心一笑。那箫声显然是在应和我的琴音。那么我等的人，想必已经到来。
与知音周旋逢迎，总比与台子底下这一群只在乎美色的人要好得多。
一曲终了，那箫声也停了下来。我心里挺钦佩这个人的，我不过随意弹的一支曲子，他竟能毫无破绽的跟上来，仿佛已与我合奏过多次一般。
我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个大礼。温声道：“多谢公子的箫声相和。”
声音从东南方向传过来，是个温润的男声：“姑娘客气了。能听到姑娘的琴音，在下荣幸之至。”
我再度欠了欠身，垂首走到素袖身边，再不言语。
才艺也展示完了，接下来，就是决定我今晚的归属了。
素袖了然，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娇声道：“我说各位爷，觉得咱们吟絮姑娘如何啊？”
貌似不经意的一问，可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要开始出价了。
这时底下又恢复了喧嚷之声。有一个人开口道：“我等粗人，不识乐理，姑娘的琴音着实难以欣赏，还是请姑娘摘下面纱，让吾等一睹芳容吧。”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说话倒是有礼有节，看上去也颇为正直，从衣着看来不是一般人，至少出身富贵之家。他气息略有些急促，想来是刚来不久，怪不得没有去雅间，甚至连座位都没有，只是站着。
云碧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姑娘围了上去，娇笑连连：“这位爷，让奴家带您去雅间可好？”他却看也不看，伸手一推，就把人推倒在地。周围人见状，纷纷摇头：这么个不知怜香惜玉的。那哭哭啼啼的姑娘被带了下去，场面霎时又静了下来。
而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味盯着我看。我有些为难，这样的不动声色，反而比刚刚的那些起哄调笑声要难应付得多。他是不见我真容誓不罢休了。
我和他对峙着，我知道我没有赢的资本。我不过是在赌，赌刚刚箫声相和的人，会不会出手帮我。
然而场面静了许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人群又开始哄闹起来。
“快摘下来看看呐，装什么……”
“不敢摘下来，不是长得无法见人吧……”
“就是，说不准是曲婵楼不像样的丑姑娘，想要赖上哪个倒霉蛋吧……”
底下的议论声纷纷往我耳里涌进来，我慌乱得几乎快要站不稳。素袖狠狠地掐了一下我的胳膊，对我使眼色，让我听话。毕竟众怒难犯，欲擒故纵也该适时收手了。
这时那个男子又出声了：“一百两，求见姑娘一面。”
他用一百两，只求见我一面。
见我不做声，他又说：“二百两。”
人群兴奋得更厉害，嚷嚷得更是大声，几乎要连曲婵楼的屋顶都掀了去。他们既觉得那个男子是一个傻瓜，又更对我的样貌起了兴趣。只见一面就只二百两的姑娘，他们还从未遇见过。
男声又响起来，已经隐隐有些不耐了：“三百两。姑娘切莫贪心过度了。”
我握紧了拳，颤抖的，举起手伸向了面纱。他已经把我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了，而我的救星终究没有出现。我原本想，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有一天我能离开这楼里，兴许还能做回北辰月。可……终究是奢望吧。青楼女子，哪有不抛头露面的。
我的手碰到了面纱，刚想要一狠心就把它摘下来，先前吹箫的人终于开口了。
“慢着。”他说完这两个字，顿了一会儿，接着他才慵懒的说道：“六百两，素袖，这个姑娘我要了。”
我轻轻地松了口气，手也垂了下来。却明显的看到素袖的脸色很难看。甚至连该要说什么都忘了。
“七百两。”中年男子不急不缓道。
众人恍然大悟，这是开始出价了。可起价就是六百两，加价一百两，委实没有他们什么事了。就算出得起，用七百两买一个姑娘的一夜，要不就是钱真的多得烫手了，要不就是个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