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风雪宁都,瑞金惊魂
1945年2月,日军大举沿赣江南下,邻县泰和已被攻占,驻在兴国的教育厅已经撤离兴国,暂驻兴国西城小学的赣浙闽考铨处已雇好汽车迁往福建邵武。兵荒马乱,人心惶惶,兴国正准备疏散。这时,兴国县长廖上璠已奉调到瑞金做县长,也安排了汽车前往接事。尽管当时也曾估计到日军会溯江攻赣州,不至于来兴国。然而谁能逆料日军进攻策略,反正日军迫近,千事万事,逃难是大事。当然,离开兴国前往安全地暂避锋芒,是刻不容缓的了。记得当时近大年三十(二月十二日就是旧历新年),逃难要紧,顾不得过年过节了。立即作好动身准备全家逃难。
我是靠工资过活的人,一家七口,那时最小的绍桂生下不久,还不到五个月,嗷嗷待哺,而且逃难旅费资自己也难措办。摆在我面前路两条,一是随廖上璠县长调任瑞金工作,二是跳槽去邵武参加赣浙闽铨叙处工作。廖上璠这时很需要我,铨叙处处长王讷言也同意接收我,无论去瑞金或邵武,可以白坐汽车不花钱,到达后都会有我和我一家的饭吃,可以暂安一时。此时,两方都要我,想用我,双方开展对我的争夺战。铨叙处答应给我做登记科长,是荐任官,正是我想向荐任级高攀的心愿。瑞金呢,听说全县土匪很多,很乱,除县城外,无安宁土,交通大道不断出枪案,不很安全。邵武属福建省,比较好点。我决心向廖上璠辞职。但当时情况,廖上璠把我当心腹看,去瑞金缺少主要骨干。记得2月11日那一晚,在廖上璠密室内展开激烈的交谈,他表示硬要我和他再共事下去,说他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眼前依靠何主秘和我两人,一伙慕僚骨干对我劝导,特别是那位何主秘,批评我不该在难时丢弃旧东向中央单位高就。凭满房的同事(多数系廖的亲信,包括县长夫人赵庆麟在内),唇枪舌剑,又以多年宾主情义关系,使自己软了下来,答应放弃去邵武,同意跟他去瑞金。于是我委婉辞谢了王处长告诉他我的难处,但还留下尾巴,有需要时还去找他,他同情我,也同意了我不去邵武。回来和绮云谈,自然,绮云是随我的意志的。就在12日早上,全家搭上廖上璠雇的汽车上道,当天到达宁都。宁都专员李茂懋,接待了我们,虽在兵荒马乱中,也作了妥善的住宿安排。可是,铨叙处的汽车也同时到达宁都,但是地方上未予接待,当天他们找不到宿处,还是我同他们联系,让住在办公厅里过夜。第二天(正月初一,十三日),早上我送铨叙处人员上车。我们还在宁都逗留了一天,这天正是阴历春节,我没有去专署(李茂懋曾想要我去任专署三科科长),绮云就在饭店蒸了点腌腊鸡肉,一家七口在外面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春节,但一家人在一起,敌军压境逃难避难时节,总算还好。就在这时,那位劝我以友谊为重的何主秘却带着娇妻返回临川去了。我才了解当晚劝我留在宁都主要是为了他便于脱身。这时,我也就只有去瑞金一条路了。
2月14日(年初二),汽车上路,主要是从宁都到瑞金公路线上经常有大批强盗和散兵游勇,可以说没有一天不出抢案。为安全计,联系了一批货车结伴同行。当然,我们两辆汽车上有廖上璠的卫兵班,配有短枪,可以防御一下(强盗中也有武器),能结伴走当然好。因为当时下了两天雪,雪是止了,但道路冰冻,大道年久未修,汽车行走很困难(当时一般是木炭汽车),真正体会了当时的打油诗“一走两三里,抛锚四五次,下车六七趟,八九十人推”。行路难,又怕盗匪散兵游勇劫车,每一分钟,每一里程,惊心动魄,是多么紧张的局势,但此时已无退路,只有冒险前进。
从宁都县城到瑞金县城仅有一百多里之远。可是,当时已进入抗战后期,一路盗匪啸处山林,外加溃散的败军游勇,趁机明火打劫。这一条公路,是闽粤必经之地,逃难人多,商贾也不少,因而这条大路到处都是匪盗猖獗之区,令人谈虎色变。我们倚仗的是有少数短枪,有商车结伴,且又是新正过年时候,更由于有进无退,只有冒险一行。我们是在拂晓前登车起程,由宁都县城到长胜镇,仅四十里,汽车停停歇歇,到中午才在长胜吃中饭。这一段路,可以说是平安无事,因为长胜是国民党江西保安团的一个团长的老家,他本人带团也驻在这里(此人,在解放初期曾率部队在宁都翠徽峰岩洞顽抗,后被解放军攻破,公审伏法),仗他的声威使这一带较为安宁。但过此以后,山峰重叠,险象环生。汽车行行重行行,好在是过年时间,来往车辆稀少,平安无事。却因风雪载途,坑坑洼洼,经常使汽车陷入坑隆,陷入后,又很难拖出陷坑。时近薄暮,车行仅二十里许,一车陷入深坑,拖救无效。此地已是瑞金县大柏地界,大柏地属于瑞金县五区,区公所远在瑞林寨。在宁都时李专员告,瑞金县五区区长陈霖是瑞金县唯一掌握不少武装,独霸一方,声势赫赫的人,但区署远在瑞林,无法通气。经探听到他的家在大柏地附近,因过春节,其妻在家。廖上璠和我商量,由我同新任财政科聂科长率两三人前往陈家,一来为了请派乡人拉车出坑,二来在他家过宿。这一招是新任“县太爷”的良策。那时,绮云和孩子们都在廖县长夫妇车上,会得到照应,而且我也有较为友好的同事瑞金人张汉仪在旁照顾。好在路并不远,我就愉快地接受这一任务。自然,我在此时是他的左右手(另一人刘良丞田粮处长留兴国办移交未同行),责无旁贷地代表新县长前往他家。到达大柏地,一个庄院,找到了陈区长的妻子,她正在和几个戚友在打麻将。首先由聂科长告以来意,可能是瞧不起小小的“县太爷”,似理非理,并有推卸之意。后来聂介绍我和她见面,可能是瑞金乡俗重同宗,一听我是姓陈,态度顿时改变。我先向她补贺新年,并告久仰区长威名,今后一切要仰仗,似乎感动了她。二话不说,立即停止“竹战”,一方面吩咐家里的人(可能其中有区公所职员),赶快邀请附近村民协助拖汽车出险。另一方面就安排请我们吃晚饭,并自己下厨做菜。看来,人很聪明能干,也重本家情谊,招待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餐饭。到掌灯时候,两辆汽车开到,她又重新叫家人给他们做了一餐夜饭,并且把她的房子让出给我们夫妇睡。此外,县长家人和同行二三十人,她都做了住宿安排。第二天一早,她找人借来铁链(缠在轮胎上防滑有效)送我们上路。从这时起,一帆风顺,午后就顺利地平安无事到达瑞金县城。我到瑞金后,被安排住在张汉仪家,高楼大厦,而且住了好些时候。到后,我们蛰伏在县里,也只能待在县里,一直有一个多月,这条路上没有一天不发生抢劫杀人事件,甚至于部队逃难眷属也遭抢劫奸淫。这就奇怪,我们何以能够一路无事平安到达,使我大惑不解。后来,与当地人士闲扯,分析,我们有武装力量,时值过年商贾少,更主要的是由于找到陈霖家,找到了保护伞。至今想来,一点也不错。陈霖以为新县长会和他沆瀣一气,结成同盟,以为我是他们的接线人。无怪乎,到瑞金不久,陈霖来县城,总是找我先联系,而且也总是攀本家,在城设宴招待我。自然,对于他夫妇俩的热情,我是很感激,并愿意和他们交好。可惜不到一个月时间,陈霖便被廖上璠杀害,其妻亦曾下狱,我心虽不平,但徒呼负之。
陈霖被杀害事件,经过是这样的。廖上璠接任后,因地方不靖,政令不能出县城,驻军和当地权绅策划清剿盗匪,保护治安,以“治乱世用重典”,与驻军密谋,组织原来就是匪帮的廖炳辉,长汀人,有短枪二三十支,封为卫队长,协同驻军,破了不少案,也杀了不少人,近一个月之久,把匪犯基本肃清。据说陈霖就是地方上匪盗的头头,而且和宁都长胜的黄镇中保安团长结成联盟,认为保安地方须先除去陈霖,然而陈霖势力大,又无法动手,只有以召集区长来县开会,派卫队长廖炳辉在距城四五里地下伏击暗杀。陈霖既除,地方也就太平。不过,我总认为“暗杀”手段总不好,太卑劣。
初到瑞金匪势猖獗,日报劫案数起,有的迁地商人被劫家产盛罄,有的妻女被淫,曾在刑场陈尸处所,亲见一华装少妇,用足猛踢一匪尸体,有人告此系过军一团长夫人,被掳作匪首夫人多日,现闻此匪首服刑,前来报仇,一时传为话柄。由于官方军方组织严密,抓获劫匪狱中犯满,三两天即有枪决盗匪事件,用重典经过一个月左右,盗风稍敛。不久,皖赣监察使署迁来瑞金,增加保安团队,始告平清。然而劫后疮痍,无法振兴。尽管地方安宁,但县政无法展开,学校仅能迁走驻军,恢复上课。我这个教育科长无事可做。此时,只好见事做事,曾兼过建设科长,又较长期兼民政科长,无他,反正按廖上璠意图为之效力。当然廖对我也好,优给津贴,但亦只是暂能温饱。这时八弟也由赣州来到,给介绍到江西民国日报工作,也就在此时此处他与希良(报社会计)缔结良缘。不久抗战胜利,监察使早与民国日报社迁回南昌。当时人心波动,纷纷作他去计。在1946年1月,又随廖调到新建。在瑞金近一年,糊混了一年,然而达到了躲避日寇逃难的目的,最大的收获,也就是如此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