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一个夏季的下午,大概要下雨了,天气沉闷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梁忆雪照例去不远处的王奶奶家里打扫和煮饭。王奶奶算的上是梁忆雪父亲梁诚的熟识,甚至是看着梁诚和梁忆雪的母亲沈雪恋爱结婚的。老人家总是悄悄感叹,“多好的两夫妻啊,上天怎么就舍得收了一个回去呢?”
这话被忆雪听到过一次,王奶奶见她愣愣得忘记了继续擦了一半的玻璃,面上讪讪的,“忆雪,奶奶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外面说的……”
她淡淡的打断王奶奶的话,“我知道的,奶奶,你只是觉得可惜了,我也觉得遗憾,我连妈妈长什么样都没有亲眼见过呢。好在这些年有您的帮助,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能在哪里呢!”她对王奶奶笑,继续手上的活。
是的,很多人说她是克星,一出生就克死了妈妈,连爸爸也疯疯癫癫,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在外面瞎混。
梁诚、沈雪原来都是从外地到清溪城工作的,安安分分的两个人,相遇,相知,相爱,便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城镇扎下了根。结婚后也存了些积蓄,沈雪怀孕后更是欢喜得不得了,以为从此以后,三个人,一个家庭,可以平稳安定,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谁知沈雪生梁忆雪时突发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亡。这一个家庭就破裂掉了,梁诚思妻成疾,把夫妻俩一起给孩子取的名字改成了忆雪。接着就是不断的酗酒。
她没有妈妈,爸爸也不管她,家里亲戚不多,又散落在全国各地,没有谁能够照顾得了她。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好在之前沈雪为人处世大方善良,沈雪死后,邻居们自发的一个家庭照顾她一个星期,到了念书的年纪,又凑钱供她上学。忆雪是个懂事的孩子,从5、6岁起,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她已经尽量不再去邻居们的家里混吃,而是在各个邻居家里帮忙做家务换取一些劳务费来维持生活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忆雪小雪毕业。父亲照例会从她这里拿钱去喝酒,只是最近他喝得有些多了,勉强维持家里的生活也有些紧张。她不得不趁着暑假多找了几份工作,没有办法,她年纪太小,不能在店里打工,只能接着父母亲原来的熟人,去他们家里帮忙做点家务。听隔壁婶婶的话,又在家附近的空地上开了一块地,种了些蔬菜,也节约了一些伙食费用。
从王奶奶家出来,天气越发闷热了,天空也阴沉得厉害。她边走边琢磨着是不是该再开一块地,好种些菜,拿去卖掉。路过平常经常经过的一栋小别墅,才发现这里似乎换了一户人家。想了想,难怪之前几天过来的时候这里都在装修呢,往里面看了几眼,似乎比以前装修的更好看了。又多看了几眼,然后就看到了在院子里歇凉的少年。
那样绿油油的院子里,必定很阴凉舒适,少年坐在大树下一张大到能睡下两人的凉席吊床上看书,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裤子似乎是蓝灰色。旁边还有茶几,依稀可以看得见上面摆着的茶杯,真是舒适惬意的富人生活。忆雪耸耸肩,穷人还是赶紧想想怎么赚钱吧。这么想着,还是忍不住在放慢了脚步,真是个好看的少年呢,虽然隔着这么远看不清楚模样,但是那样悠然淡漠的气质,竟然让这炎炎夏日的燥热减轻了几分。
忆雪轻笑,真是的,明明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关心别人是不是长得好看。
吃过简单的晚饭,给还没回家的父亲留了一些,终是拿了锄头去开了块地。
累得一身大汗,冲了个凉水澡,忆雪觉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躺倒床上却又辗转反侧,太热了,拿着大蒲扇扇个不停,还是不可避免的出了一层汗,身上粘腻腻的难受。翻来覆去的,终于意识模糊要睡着了。那个少年不知怎么又飘入脑中,还是那套白色的衣服,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样子,微微的对着她笑。那笑很淡,如同加了冰的柠檬水清新又凉快,忆雪觉得似乎舒服些了,迷迷糊糊的想着,终于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才发现,木质的窗台上有浅浅的一层水渍,看来昨天晚上下雨了呢。起床见父亲还在睡,留在桌上的饭没有动。忆雪轻轻叹了口气,拿上种子去了地里。
下午去王奶奶家时,王奶奶笑着说,他们全家要带着她的小孙子出去旅游,这段时间就不用忆雪是打扫卫生了,但是钱还是会照付,等一个星期后回来,她再继续。忆雪拒绝了没有工作就拿工资的提议,她是年纪不大,但是不表示她不懂事。没有母亲,父亲反而需要她照顾,她早已经独立。
回来的时候又经过那个精致的院子,还是忍不住又往里面看了看,吊床上空荡荡的,凉席被淋湿了,颜色都加深了一层。不知为什么,没有看到那个少年,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日子照常过,一个星期里,忆雪仍然忙碌在各个家庭里。地里的菜种子已经发了芽,绿绿的,嫩嫩的,让人看了满心欢喜。
王奶奶已经回来了,她按照往常规定的时间去奶奶家打扫,路过那个院子,看了几眼,还是没有人。一个星期没有打扫,奶奶家稍微有些脏,加上王奶奶、王叔叔他们旅游买了很多东西,都需要收拾,花的时间也就比平时久了些。
忆雪收拾好,准备离开的时候,王叔叔的妻子许阿姨正在给他儿子试新买的衣服,5岁的小孩有新衣服穿当然高兴,笑眯了眼地在母亲怀里撒娇。这样的画面看到过很多次,没有其他人说起的那样难过,只是有些好奇,母爱究竟是什么?
跟王奶奶告别离开,天已经快黑了,忆雪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再次经过那个院子时,是已经习惯性地往里面一瞥。还是没有人,她扯着嘴角笑,莫非那天看到妖怪了?正准备抬脚走,院子的关得严实的大门旁边,茂密的树丛里窸窣一响,忽然闪出来一个人。忆雪抚着胸口平息惊慌后,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白衣的少年。
“你每次往这里面看,是在看什么?”语气冷冷的,连眼睛都危险地微微眯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她。
忆雪有些缓不过劲来,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回道:“对不起,我,我就住在这附近,只是,只是觉得这个院子太好看了,所以,所以每次过这里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听完她的回答,少年仍旧是冷冷的打量着她,没有回话,也没有让她走。她小心翼翼的呼吸,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正想着是不是该闭上眼拔腿就跑的时候,少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走吧,我家院子里没什么好看的,而且我父亲脾气不好,如果被他看到里像贼一样往我家院子偷窥的话,他一定会打死你。”
还是冰冷的语气,只是眼睛垂了下来,不再那么凌厉地看着她。既然说了让她走,忆雪便点了点头,撒丫子跑起来,跑到不远的地方还摔了一跤。爬起来,见少年还往这边看着,吓得赶紧回头继续往家里跑。
自从那件事后,她还是要到王奶奶家里打扫卫生,而每次经过那个院子的时候都会加快脚步,却会竖起耳朵仔细听。她发现里面有时候有音乐传来,似乎是钢琴,大多数的时候里面安静得像是没有人住。
有时候她会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正确的说,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时的情景。那样恬美的院子加上这个安静干净的少年,似乎院子里的时间都走得慢一些。第二次见到他,却是他冷着脸狠狠盘问他为什么总是偷窥他的家里,郑重警告他远离他的家。
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少年,听到他冷漠警告的话语,只顾着紧张他会不会找自己麻烦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少年长得什么模样。现在回想起来,少年比她高出半个头,皮肤白皙,那张脸如人工水晶般干净,远比第一次看见的那个模糊的身影来得真切,也更让人怀念。
忆雪实在是太好奇这个院子里究竟是住了什么人,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那么大个院子里似乎没住什么人,又为什么他的父亲不准她往院子里瞧,难道她真的那么像贼?毕竟只是13岁的少女,也许早熟些,懂事些,却始终还是个孩子,也就有那害死猫的好奇心。
她猜想,她从此会小心地过这个地方,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那个少年,更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她以为那个少年连同那个静谧的院子最终会成为她少年记忆的一块,然后在流逝的岁月里模糊。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再见面,还是以她如此狼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