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张安生正想着该怎么说,门就打开了,接着就是一桶水,淋得他湿了一身。少年浑身一僵,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塞进梁忆雪手中,然后转身就走。
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才看清楚了,手里的是一小叠百元大钞,这才回过神来,从屋里拿了一条自己的干净毛巾就往外面追去。
张安生见梁忆雪追来,竟然快步跑起来,忆雪追不上,只能大声喊:“张安生,你快给我站住!”
安生回头看她,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忆雪这才追到。忆雪扶起他,月光皎洁,照在他干净的脸上,梁忆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他脸上就被忆雪泼了一脸的水,摔倒的一刹那被地上扬起的尘土粘了满脸,干净得不染红尘的少年郎此刻已经是个大花猫。
安生恨恨地瞪着她。忆雪笑够了,才拿着毛巾小心的擦去他脸上的污渍,动作轻柔,像是对待一件世间罕有的宝物。
少年有些被人这样亲近有些不自然,微微把头侧开来。
“诶?你再转过去,我就不帮你擦了,让你顶着个大花脸回去!”忆雪语气里有狭促,似乎很开心。
安生只得把脸转过来,好好对着忆雪,脸因为害羞而微微的涨红。
忆雪一边擦着他的脸,一边状似轻松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学费了?我走的那天也没看到你,本来还想当面说谢谢的。还有你那天说的什么话我没有听懂。哦,对了,我走的那天听赵嫂说,送给你的饭你都不怎么吃,现在看你似乎又瘦了呢,都没有好好吃饭?真是的,我想吃都没办法天天吃那么好吃的饭菜,你有的吃,还那么挑剔……”
也许是远离了那个大院子,也许是因为此刻在月光下少年清冷的脸显得有些柔和,也或许是因为暂时解决了上学这个难题,梁忆雪放下心头所有的重担,嘴上不停的大胆念叨起来。
“喂,说够了没有?”安生有些凶,但是语气并不像以前那样冷漠,这让忆雪有些高兴。
“我说,你为什么总是绷着个脸?你家境不错,一户人家住那么大个院子,不愁吃不愁穿的,我知道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也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你绷着脸,对别人冷漠,不吃饭虐待自己世界就会变得更好?这当然都是不会的,就像我,草根一样的孩子,早就习惯了别人的闲言碎语,生活艰难,难过的事情多得数不过来,可总还是有点乐子的不是?我有时候也会难过,但是难过一阵子就好了,难过又不能解决问题!”
张安生没有说话,梁忆雪的话简单却也让人深思。是啊,难过有什么用呢?难过,母亲就会活过来么?难过,仇人就会难受么?难过,他就能变强大,能给母亲报仇么?
答案当然是不能。母亲给他取名怀安就是要他安安稳稳的活下来,平平安安,只是他到今天才明白,不光是要活下来,还要开心幸福的活下去,活得精彩,连带母亲没有过完的下半辈子都一起活个够本!
自从母亲死后,他自闭,阴郁,自虐,忆雪那一首《虫儿飞》和她那向日葵一样灿烂坚强的笑容差一点打开了他的心门,他又躲起来。他害怕感情付出后,在最珍惜时上天又会和他开个玩笑,轻易的夺取他珍贵的东西。他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让自己强大上面,他以为他足够坚强,其实,他只是个把自己伪装起来的胆小鬼。
既然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是要让自己快速的强大起来,而不是一心躲开吧!
“谢谢你。”张安生轻轻说,朦胧的月光下,他的笑如莲花般盛开,温柔而干净,竟叫忆雪痴了。
她忘了世俗礼仪,忘了礼貌和距离,伸手触碰少年的脸颊。光滑细腻,带着玉石般的清凉温润,“真好,你笑起来真好。”
听到忆雪的声音,他的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忆雪忽然把手放下来,拉起他的手,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说:“张安生,以后,由我来守护你吧!你一定要这样一直笑下去,因为你笑起来这么好看,连老天都舍不得让你阴沉着脸的!”
安生握紧了她的手,温柔的回答:“好!”
“再给我唱唱那首《虫儿飞》吧!”
女孩轻轻的唱起来,歌声在这有些荒凉的小路上飘荡,温暖甜蜜。
安生把忆雪送进屋子里才回了家。
深深的大宅院里在这幽静的夜晚里显得有些狰狞,门口站着一个人,安生看不清楚,只能高度警惕着。
“安生,是我!”张力出声。
安生放下警惕,“不好意思,回来晚了。辛苦您这么晚还在等着。”
“没事,快进来吧。”
等关门进里屋里,张力才悄悄对安生说:“‘乔帮’最近似乎安静得有些厉害,什么坏事都不做了,连他们的基础产业房地产之类都跟官员撇清楚了关系开始正规营业,妓院赌场什么都已经关门。老大怕他们还在打你的注意,所以叫你小心些。”
安生点点头,回了自己房间里。拿出日记来,一字一句写道:“今天我很开心,因为这个女孩,我重新找到了想要守护的东西。那个命运似乎也不太平坦的女孩,普通,却如此的温暖,让我想起来都忍不住要微笑起来。
妈妈,我原本以为你走了以后,这本日记里再也记不下什么开心的事情,这样看来原来上天还是眷顾我的。”
第二天,梁忆雪带着钱去报了名,然后理所当然是上课。班主任竟然就是昨天收钱的那个老师,姓袁,是个很严格按照学校规章制度办事又有些懒惰的老师。大概是知道了梁忆雪成绩很好,于是给她安排了一个还不错的位子——靠窗的中间位置。
第一节课发了书,袁老师宣布让大家先熟悉课本,便大摇大摆的回了办公室休息。
五中大多是些成绩不好,喜欢玩耍的学生,小太妹、小混混比比皆是。见老师转身,教室里马上就热闹起来。梁忆雪无奈的笑笑,随手翻了翻课本,然后开始继续编织她的中国结。
坐在她后面的是个还算安静的女孩子,见她也没有看书,对她手上正在进行的工作也格外好奇,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好,我叫蒋小优,你在做什么呢?”
这个女孩只顾着她手上的东西,连她叫什么名字都忘记问了,似乎是个急性子的爽朗姑娘。自从有了安生,忆雪似乎也更喜欢笑了。忆雪对着她笑了笑,“我叫梁忆雪。喏,这个叫中国结,我现在靠编这个赚钱。”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递给蒋小优,“这个就作为初次见面的礼物吧。”
“真的吗?”蒋小优一副感动到想哭的模样,然后慎重的握起梁忆雪的手,“好,我决定,从今天起,你梁忆雪就是我蒋小优的好朋友了!”
梁忆雪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这个女孩子与人的相处方式还真是特别,不过真的是个毫无戒心的单纯人。
放学后跟蒋小优一起回家,去地里摘了些青菜就急冲冲的跑到了安生家的大门口。还是那样挤满了郁郁葱葱树木的院子,现在因为安生的关系,让她觉得这个院子更让人喜欢。不知怎么进去,索性在门口大叫:“安生!安生,快来给我开门!”
安生从院子里跑出来,穿着白色的背心,黑色的裤子,额头上的汗晶亮晶亮的。
忆雪递给他一块白色没有花的手帕,“擦擦吧,在锻炼?”
“恩,练拳呢。进来吧。”安生接过帕子,打开门,让她进来。
她跟着安生往里面走,上次来的时候正伤着,走的那会儿也有些伤心,根本没有看到这院子里的美景,此时站在这里,一眼便就看到初见安生时他坐的大吊床。连忙拉住安生,“你在哪里练拳,可不可以就在这里?”
安生见她两眼期期艾艾地看着那个大大的吊床,想到某人一脸热忱,信誓旦旦地说要守护他的样子,安生不禁抿了嘴轻笑,“好,就在这里。”
这边安生把一套拳耍得虎虎生威,那边梁忆雪则欢腾地在大大的吊床上到处打滚,也不怕把床弄坏了,边滚还边大声欢呼着。家里的变故让她如此早熟,又坚强乐观,像这样无忧无虑的欢笑、玩耍这才是她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吧。
他护不了母亲的性命,如今,他是否能护得这个女孩灿烂笑颜?
忆雪的大笑声引来了在院子里算账的刘昊。张家开的超市,大多数时候都是张力在管,刘昊只能负责运货之类的体力劳动。此时张力去了外面出差,刘昊不得已只能接手这段时间。他是大条神经,算账这些事情,他根本干不来,此时正被满桌子的账目弄得头昏脑胀,忽然听得外面传来欢声笑语,更是把脑子里那些还没算清楚的账目弄得一塌糊涂。
“谁他妈在外面瞎闹呢!?”刘昊气呼呼的走出房间,对着院子就是一声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