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成的端午节没在家里过。他和省政策办公室的几个主要领导，都被袁晓芸请到一处酒店吃饭。袁晓芸是团省委的一个干部，就是前年冬天让他产生春天般感觉的、穿嫩绿色绣花毛衣的女人。后来，经组织部那个科长的多次搭桥，他和这个袁晓芸算是熟人了。
省委响应中央号召，准备精兵简政，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看似没必要却不得不有的部门。袁晓芸，根基不深，是凭能力上来的，夫家只是一个企业的小中层。早些年，在单位一向清高的她，一直不温不火，成为名符其实的实干派，有事时一定有她的身影，没事时真的就没她什么事了。促成她性情有所世俗化的原因，除了别的一些外，更在于她的丈夫。一次，她因公出差，已经混成工厂小中层的她丈夫，和车间一女人邀约去舞厅跳舞，被那女人的丈夫发现，闹到工厂。虽说这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她丈夫也发了誓、诅了咒，她却一直耿耿于怀；鉴于孩子又小，自己的工作，以及一些实际需求，她没有也不能选择离婚。她本就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在嗅出工作中的一些异样后，她不得不更世俗。
这些时间，魏明成确实很忙，在百忙中，他还是帮袁晓芸找到接收部门省政策办公室。今天，已经在新部门上班的袁晓芸，专门设宴感谢领导。
几巡酒下来，本就熟络的七八人，开始随意起来。
“小袁，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魏部长。”省政策办公室一个副职说。
“就是。”“就是。”几个人附和着。
“多谢领导们的提醒了。魏部长，这杯酒我干了，您随意。”她站起来，双手端酒杯，对坐在身边的魏明成说。
“不不不，魏部长是谁，这点酒，小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魏部长也得干。”一人说。
“就是。”又是几人附和。
“你们也别为难小袁了，啊。”魏明成一语双关说，“今天，小袁光招待我，你们几位领导那不得给小袁穿小鞋了。”
“魏部长说哪里话，你是我们的领导，小袁把你招待好，才是最好。”一人说。
“喔，明知道我最近焦头烂额的，你们还灌我酒？”魏明成说。
“这样，”办公室主任，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头，说，“魏部长喝一半，我看就行了。”
“这不行。”副职说，“就是因为知道魏部长最近辛苦劳神，所以，小袁，魏部长可是得好好解解乏。”
一直端酒站着的袁晓芸，也一直在默默听着这些领导的话，此时她只是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你呀，你！”魏明成指指那个副职，说。
魏明成准备站起来，就在他身边的那个副职已经起身，忙劝住，说：“魏部长，不敢，不敢，你坐着。这样，我陪小袁一起敬你，我也一口干。我是觉得魏部长这段时间真是劳累，我知道，所以特别想让魏部长好好喝顿酒，休息休息。”副职一边说，一边已经端起了酒，又说，“今天借小袁的花，敬我们魏部长。魏部长，你看？”
“行，你呀，你。”魏明成端起酒，又看着袁晓芸，笑着说，“你的领导跟着，你就不怕小鞋了，你穿小鞋，他自己也得跟着穿小鞋了，啊，是不是。”
“我听领导的。”袁晓芸说，又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
那个副职，先和魏明成碰了杯，也首先干了酒，然后说：“小袁，碰杯碰杯。”
袁晓芸弯腰，端杯和魏部长轻碰杯一下，说：“魏部长，我先喝了。”仰头喝下酒。
“好好好，巾帼不让须眉呀。”副职和一干人等，纷纷附和。副职又说，“魏部长，干了！”又对周围人说，“今天，魏部长喝完这一杯，我们几个可说好了，都不许再劝酒了，啊。”周围几人又纷纷点头。
见状，魏明成喝下酒。后来，他也没忘了拉着老主任喝下不少酒。
袁晓芸到新部门上班不久后，老主任退居二线，副职被扶正。她也渐渐清楚了现主任的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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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逸群刚打开办公室，一阵栀子花香扑鼻而来。他知道这一定是支行办公室的贾秀梅做的。他的办公室除了他有钥匙外，就她还能打开。曾有一次，他和她开玩笑，说支行有两个主任，一个是他，一个是她。他放下公文包，果然看见茶几上放着一玻璃碗的栀子花，他走近闻了闻，把外衣脱下，挂在衣帽架上，又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的绿色，转身坐在沙发上，刚刚打开今天的报纸，就听见走道处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嗒嗒声。
贾秀梅敲敲门，自己把门推开了，穿着一袭西服套裙工装，走进来，细声打着招呼：“罗主任，来了，今天一早，碰见卖栀子花的，就买了一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和罗逸群接触时间一长，她觉得他真的是一个文质彬彬、儒雅的男人，江南那些男人和他比，那简直就是粗鲁，说话粗声粗气，做事粗枝大叶，甚至连肚子都是啤酒桶般的粗肚子。她随时注意礼貌周到地对待他。渐渐地，她觉得自己都变得文静了许多。她还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不能容忍那些粗鲁的说话和做事方式。她刻意慢下自己的步伐，她刻意穿上了自己不喜欢的高跟鞋，她刻意挺起胸，她真希望自己是他那种气质好、又有文化、又有能力的城里人。
“喜欢。加上江南空气好，更好闻了。”
“那我就高兴了，我怕罗主任不喜欢呢。”说话中，她把书桌上的烟灰缸拿到茶几上。
“你忙吧，我自己来，谢谢你。”罗逸群把报纸放在沙发上，对贾秀梅点点头，客气说。
“罗主任，别客气，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对了，李主任，下面他们对端午节发的东西还满意吧。”罗逸群说的下面，是指一楼的那几个会计、出纳、储蓄员。
“他们哪能不满意，以前可没有这么多。”贾秀梅站直了，说。
“满意就好。”罗逸群是比着市里的标准发放节庆物资的。“对了，麻烦你，让王会计把上月的结算报表拿来。”想到自己有一些时日没到一楼去了，他又说，“算了，我下去，直接拿来看看。”
“不用了吧，我让他拿上来。”
“不了，我也想下去看看了。”
“好吧。”贾秀梅边说，边去帮罗逸群那外衣。她知道他很在意形象，他到任后，首先就是要求统一着装。
“谢谢，我自己来。”
“不谢。那我先下去。”
“哎。”罗逸群答应一声。
对着穿衣镜整理好衣领、衣袖，罗逸群下楼，从安全门进入办公区，到王会计办公室看了报表和明细。个人储蓄项，变化不大，有农行在和他们竞争；钢窗厂的流动资金贷款，按计划在还款；奶牛厂的营收，和以前比略有增长，节日前提了一笔款，应该是给职工发奖金了；江南变电所增加项目，运营正常；江南几家市属企业的账目，变动也不大；江南矿上的单位账户余额，还在增加；区政府的修路贷款，也在逐步还贷；划拨资金余额，微有盈余……罗逸群逐项看完，和王会计抽着烟，讨论了一些具体明细。
罗逸群到储蓄柜台，见同事们空闲，打了招呼，说笑一阵，又上楼。几份报纸看完，几杯茶下肚，看看又是中午饭时间了，他这才又脱下外衣，穿着短袖衬衣出门去吃饭。司机小张，被总部调去拖运账簿了。出门，他碰到贾秀梅正在锁门，她先问：
“罗主任，今天不回那边？”
“喔，小张叫总部叫去了。再说回去也一个人，算了。你怎么没走？”
“今天中午归我值班。”
“喔，那正好，暂时关一下门，吃完饭再开。”
“平时不是这样的，只是想到今天端午节，才这样安排，让大家都能和家人吃饭。”
“这样挺好呀。那你？”
“我远，难得回去一趟。”
“那好，我们一起去区政府那边吃点，我请客，矿上给我们很大的帮助呀。尤其是你，这么支持我的工作。”罗逸群这么说，是因为贾秀梅的丈夫。她丈夫是江南矿业公司的头，做主把单位的主要账户设在了江南支行；这两年，矿业公司因产品价格上涨，效益较好，账户余额也越来越多，对江南支行的储蓄额贡献最大；罗逸群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贾秀梅的因素。所以，他还真是想感谢她对自己工作的支持。
“罗主任，快别说了，我这也是为了营业部。”
“对对对，只是总部有规定，不然你应该拿得更多才对。所以，今天我请你，也表示感谢。”
“不行的。”
“就这样，小贾，别争了。”
俩人说着话，往区政府方向去。饭后，俩人商量，同事们如果有时间，可以一起吃顿晚饭，算是过节的福利。
下午，同事们听说吃饭一事，都纷纷答应。
罗逸群给杨新华打了电话，告诉她晚上单位的安排，还说有可能晚上就睡办公室。杨新华答应了。
晚上一顿酒喝完，已近九点。小张没联系上，末班公交车也走了，罗逸群只好给杨新华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就在办公室睡了。蛙鸣，蛐蛐叫，还有猫头鹰的咕咕声，这些天籁之声，是他在市区家中多年都未听到过的声音了。他睡了一晚真正的好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