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是一件让人难堪的事情,施童完全没有想到从报道开始的厄运一直能延续到开学,还是第一天。
“啊~”被一声尖叫炸醒后,施童模糊得睁开眼睛,看见对床她唯一的室友,顶着鸡窝一样蓬松的波波头,左手拽着衣服直接从床上滚下来,“迟到了!快起来,我以为你早上定了闹钟的”林萍眉毛纠结到一起,一双委屈的大眼睛波光闪闪。施童彻底吓醒了。
一路狂奔,施童累的弯下腰微微喘气。林萍回身抓起她的手就往前赶,边跑边絮叨不止:“哎,我们寝室下次摆三个闹钟搁半个小时呻吟一次,用《opera>或者《忐忑》或者ladygaga,总之魔性召唤就对了!”拉着她的室友显然还处在半醒的状态,迷糊到说话逻辑混乱,阳光透过银杏树把她扑扇生动的睫毛镀上了一层光。施童噗嗤一下笑出来,搁置在心匣里的晦涩情绪被抖开如同水上波浪一样浮动在阳光下,她闻到初生的气息。很小的时候,小到记忆里是个模糊的光影,她的父亲也这么牵着她的手,在街心花园河边窝着一群马蜂,施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嗡嗡的声响,父亲连忙抱起她用外套罩住她的头,震天动地的哇哇哭声和爽朗的男中音笑声搅在一起,那也是一个夏天。多少年来,施童早已习惯没有父亲的日子,习惯到成为盛在她胸膛里的与她共存的一丝情绪,成为午夜梦回里抓也抓不住的幕影。她早已习惯阅读他人的亲情,甚至是爱情,以此学会笑,学会哭,学会折腾自己敏感又脆弱的神经。别人家的小孩玩泥巴,拿着机关水枪扫射,或是把弹子丢进细致挖出的泥巴洞里再满足的哈哈笑起来。施童总是坐在花坛旁凸起的石头上,盯着他们,觉得没意思。原来从小就是怪咖,但是锻造了她比常人敏感千倍的感官,甚至是神经和情绪。陌生人一抬眼或者一低头,脸上一个收敛的表情,甚至是一句飘荡在空气里的零碎的话,都足够她乐此不疲的咀嚼好久。世间的悲喜像是一面镜子,折射着称为生活的靓丽光影,但是五光十色的背后,施童总能咀嚼出五味成杂的忧伤。
“你在想什么?”林萍站在教室门口,错愕的盯着她。
“我再想今天天气不错,回去晒被子”
“我希望你想的是我们怎么无声无息的进去”林萍掐起胳膊,愤恨的盯着讲台上正在布置什么事情的班主任。
最后她两还是选择偷偷摸摸的推开后门,小心翼翼的关上,没想到还是吱吱作响,吸引了后座一片目光。
“施童”班主任的声音突兀的震了施童的耳膜,连带着心脏。还没落座的她瞬间石化,下意识的答到。
“我当是谁,原来就是这位迟到的同学。这还没当官,倒是有当官的架势了”施童羞的面色通红,她低着头用难堪的视线扫视着在座的学生,她当然是在寻找那个心念的白衣少年,还好,他坐在后面靠窗的地方,耳朵里放佛塞着耳塞,手托着额头,很闲适的翻了一下书页,嘴角微微上扬,根本没有注意到教室里的动静,当然也不会注意到她。
“看你登记表上在初中做了几年宣传委员,特长是书法?”班主任看着她,施童微微的点了头。
“那就继续当下去,找几位同学组个宣传组,黑板报你负责了”班主任没有给她回绝的任何余地,直接让她落座。
放学后,她上洗手间,会有没熟识的同班同学叫她:“嗨,施童!”回位,还没有坐定,新同桌郑锡坤就满脸堆笑的晃动着椅子,“我的同桌大领导,可不可以加入你的宣传组啊?哎,给个面子吱一声吧”岂料后面一个同学走过来,撞到了椅子,手里一叠试卷哗啦一声摔到地上,把教室里七嘴八舌的同学吓了一跳,随即哄堂大笑起来,除了苏奕涵。他简单的收拾了书包,跟周围人打声招呼,走出教室,留给施童一个阳光下的侧面。尖尖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他的耳朵里塞着耳塞,应该是在听什么歌,目光一寸一寸游离,没有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柔顺的发丝随着微风跳跃,即便一个背影,就足以令她怦然心动。那个记忆里搂了她一个晚上的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哥哥,近在咫尺,只是他不认识她。弥漫的酸涩在胸腔发酵,她看了一眼错愕的郑锡坤,“哎,你怎么眼睛红红的?不至于吧大姐,我又没做什么”“萍水相逢,我总不至于情感充沛的没处使吧”施童自嘲的笑了笑,便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东西,正欲背起书包往外走,回头拍拍郑锡坤的肩,“同桌,宣传组就拜托你了,以后请多指教”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在一地散落的试卷和这出闹剧上。郑锡坤一脸尴尬的在风中凌乱。
施童出了教室,想到食堂拥挤的场面,索性避开人流高峰,径直走向图书馆。毒辣的日光蒸腾着行道树里残存的水分,施童扬了扬头,天空耀目的刺眼,几颗细碎的汗珠挂在她的额前,宛若清晨露水在浮动的荷叶上滚动。
每本书按顺序排列在深咖色的书架上,阅兵式的整齐,施童慢慢穿行在图书馆里,手放在书脊上,“凌晨四点,仍见海棠花未眠”她嫣然一笑,手上的触感随着她的寻找在不停的变换,或是硬质,或是软软的,或是突然被生硬的绊住,阳光透过古香花雕的绿色落地窗,在后面的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施童满意的抽出《花未眠》,她一抬头,在书籍堆叠的空隙里与他相视。惊讶,更多的是莫名的喜悦,从施童心底缓缓氤氲开来,海棠花未眠,施童发现自己守候的那朵海棠,绝不是春空中的何幻如梦,川端康成,你终是错了一次。施童的脸被阳光染成浓情的蜜色。
“施童?”,男生探寻的投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摘下了自己的耳塞。
“你,认识我?”
苏奕涵抿嘴点点头:“恩,一桶水,印象深刻”。眼里憋着笑意。
远远超出了施童的预期,原来他是记得她的,忽然莫名的想要感激那桶从天而降的水。哗的一声就是命运交响曲啰响的奏乐。
“是啊,也令我印象深刻”施童回望他,露出恬静的笑容。
男生抬眼瞥见施童怀里抱着的书,惊讶的勾了勾眉,“川端康成?”
“你读过?”
“没有,听过罢了。我以为现在女孩子都追韩剧,很少有人去读,恩,关于死亡的一些书”
“可能我的经历比一般人多一点。”施童盯着他,露出生动的神色,生动带着浅浅的希冀,就像一部美轮美奂的文艺片开端“我小时候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所以我能体味川端康成所说的话,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而死亡是拒绝一切的理解。我的生活早就被注定了,我相信机缘”。
她笃定的收获到苏奕涵片刻怔忡以及随着而来的惊讶。
“这话也有人对我说过,你真的很特别”。苏奕涵游离了思绪,嘴角露出一抹不设防的粲然微笑。“要走吗?你还没吃饭吧”
施童点点头,跟苏奕涵一起出了图书馆。只能说,上帝安排的邂逅真是太过刻意了一点,施童盯着忽然倾泻的漂泊大雨哑然失笑。更恰巧的是,苏奕涵带了伞。
“要去食堂吃饭吗?我送你”苏奕涵撑开伞,礼貌的问。
“我让室友帮我带饭了,你要去吗?”
“我回家吃饭的,走,送你回寝室。”
走在苏奕涵身边的施童像是坐云霄飞车,记忆里那个极其模糊的影子忽然被召唤了出来,她居然就这么走在他身边,原来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白皙的脖颈连到下颚勾出好看的弧线。原来他的身上自带冷冽超凡的气质,混着淡淡洗衣粉的清香味。施童狠狠的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告诉自己不是在做梦。
以致当她看见震惊到张大嘴都可以塞进一个桃子的林萍时,她居然灿然笑意跟她打招呼,忽视掉她机关枪扫射一样****喷发的探寻目光。林萍身旁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手里拎着帮施童外带的麻辣烫。四个人面对面的站在女生寝室楼下,尴尬的沉默着。最先打破这种怪异局面的是林萍,她干笑了两声:“苏班!好巧啊,我是施童室友”
“恩,知道,送校园卡见过的”苏奕涵礼貌的颔首,“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聊”
“谢谢你”
“没事”说完便转身离去。
施童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一双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人都走远了”施童盯着一脸八卦相的室友叹了口气,转身刷卡进去了。
“Oh!my!God!!苏奕涵!!!!极品啊!快快交代,什么时候开始的,施童,你个效率啊!让我冷静冷静。”林萍一冲进寝室作势掐住施童的脖子,一副逮捕犯人严刑逼供的架势。
“你胡说什么,只是在图书馆恰巧遇到,我没带伞”施童羞赧的瞪了她一眼,转身翻开借的新书。
“少骗我,你要是不喜欢他,你能这么盯着她看?,哎呀,你脸都红了,啧啧啧~”越来越听不下去了,施童忽然想起什么,“刚才站你旁边的男生是我们班的吗?怎么没见过”
“哦~”林萍忽然不说话了,照施童来看就是一副小媳妇含羞见归郎的贱表情。
“不会是……”
“嗯”
“林萍小姐,你这效率可超光速了,这才开学多久啊,连敌军惊鸿一瞥的机会都不给!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好好,我坦白。他是我青梅竹马的哥哥,我们一起长大。他今天来学校看我,就这样。”
“哈哈,哥哥!”施童准确揪住这个暧昧的称呼,“你知道吗,在古代男人们喜欢用表妹来称呼自己老婆,也就是说,哥哥,其实就是爱人的隐晦说法,一个意思。更何况还是青梅竹马”
“你够了!”,林萍脸上浮出可疑的红晕。施童非常满意自己适时岔开的话题,翻开书页,雨敲窗棂,引入眼帘的是默诵了无数遍川端康成《花未眠》的句子“一朵花比一百多更美丽,凌晨四点,看到海棠花未眠,它盛放,含有一种哀伤的美”。原来,还有一种美,在于发现,在于邂逅,是机缘。施童喜欢上了盛夏倾斜的雨,不拘泥,不扭捏,飘飘洒洒,让人毫无招架抵御之力,像极了缠满她胸腔每一寸的温暖情绪。所有蓄意安排的未来让她充满渴盼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