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水滴从屋顶处落下，就仿佛深夜的滴***点滴滴刻录这时间，在静寂中诉说光阴易逝，年华易老。
忽而又是一阵“吱吱……”的喧闹声传来，昏暗中一只硕大的老鼠顺着墙根奔跑。
突然“哐当”一声，重物落下。
随即便传来一阵“嘿嘿……”的笑声。
“小子逮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这是个老者，鹤发童颜保养的极好，说话间带着一股万人之上的威仪，显然身份不一般。
“那是自然！”说话的人正是路尘，此刻他正捏着一只大老鼠的后颈将它拎起来。对于他这样的“资深”乞丐，老鼠与蛇更像正餐，闲来无事做了个捕捉老鼠的陷阱自然是简单之极。
“小时候，家里还有抓老鼠用的木猫，而今却府邸灯火通宵，耗子却是见不着了！”那老头满脸的回忆。
路尘闻言嘴巴不由微微一撇，对于老头这样的富贵人家他心底多少有几分排斥。
这里是上京城天字号监狱，关地都是达官贵人，身份显赫之人。路尘之所以能住进这“高级监狱”还得从七天前他逃离仇府说起。当时大火一起，仇家上下慌做一团，路尘趁乱便逃离了仇府，那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正当路尘满心轻松，以为这小命得保之时，他却被巡捕司的捕快逮了进去。
原来那仇府刺杀的事情便如一颗石子透进波涛暗涌的上京城。那黄门令职务极其重要，仇申杰本就是各方势力出于平衡推举出来的人物，此番仇府出了这等大事，众人皆认定了是敌对势力干的，于是朝廷意见难得高度统一，一致认为一定要严查此案。这可把上京城的巡捕司吓坏了，他手中可是堆积着一大堆旧案没了解，更有些案件牵扯到权贵没法了结。朝廷要真的追究起来，他这巡捕司可就人头不保了。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第二天巡捕司便派出大量的捕快衙役，将四周的乞丐抓进了大牢，用来抵名结案。
路尘签字画押时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是司空虞古通之子虞博宁，被捕理由是奸杀良家妇女纵火焚其家室，明天就要流放岭南。路尘见了这结果也是一阵哑然，只能感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连罪名都恰到好处……”
“闹什么闹？”一名黑衣大个闻声走过来喝骂道，这狱卒被吵醒自然没啥好脾气。
路尘却是笑嘻嘻，丝毫不在意。“总爷，你看我这副模样也不像是世家子弟，要不你给我换件合体的衣裳，再吃顿饱饭？”他知道现在自个可是“要犯”，出点啥事都能令这些狱卒吃不了兜着走。
那狱卒却是冷眼瞥了一眼路尘，扭头便往回头走，一副没听见的模样。
“嘿嘿，好大一只老鼠，正夹着尾巴跑。”隔壁那苍老的声音笑道，声音中充满了不屑之意。
那狱卒闻言脚下的步伐却是更快了，关在这里的可都是“爷”，更何况这老者还是一位“太上爷”，他小小的狱卒可不敢得罪。
此时的天下是世家的天下，爵位世袭保证了他们世代荣华，在朝为官的也都是一堆兄弟一起上。东晋最为显赫的是王、谢、桓、虞四家，这四大家掌握着朝廷一半的军队，三成的经济，单说王谢两家在朝为官者便有数千人。四大世家之间又相互通婚结亲，所以晋朝的官员牵连极广，今日在这狱中，说不准明日就能在朝廷上呼风唤雨。
路尘正想出声嬉笑时，对面便有人用筷子击碗唱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叮叮当当声中，语调抑扬顿挫，不羁豪放中却是怡然自得。
路尘抬头看去，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人，眉目俊逸，神态洒脱。此刻这人边敲边唱，摇头晃脑，颇有些癫狂。
这人唱的是《诗经》中名篇《硕鼠》，然而诗过一半却是话锋一转。
“大老鼠啊，大老鼠，你吃得肥又大，最终还是落到别人的圈套。大老鼠啊，大老鼠，餐桌旁那些人早已捋袖端坐着，就等你下锅烹煮……”
“令狐江焘你别太过分了！”路尘隔壁那老者却是不干了，这中年人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讽刺他。
“哦？太傅王大人可有什么指教？”这中年人令狐江焘悠然道。
“朽木不可雕，自不然不敢有指教！”那老者冷哼道。
这令狐江焘本是朝廷谏官，是出了名的骂人高手。这回更是骂了皇上才被关进来的，姓王的老者却是不愿欲这般“骂人不要命”的人太多辩解。
这令狐江焘被嘲讽是朽木，却也不恼反而笑道：“我本非是栋梁才，只是荒野一株栎社树，只欲乐得逍遥自在。如今大厦将倾，你们这些所谓的栋梁之才性命难保不说，更是难逃后世千夫所指！”这栎社树是《庄子》中一株大而无用的树，无用而保全性命。此时世族间玄学之风大盛，令狐江焘有这想法自然再正常不过。
姓王的老头闻言却并不反驳，反而说道：“如果将来真要怪我，我又能怎么样？有些事情明知是错的却也必须做得。”
令狐江焘闻言却是冷喝道：“王大人带着士人南下，却置北方数千万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难道这也是必须的？满朝文武皆是你们北方来的世族，除却当年的神威候与今日的桓温将军，你们这些栋梁都做了些什么？不思复国，却在江南巧取豪夺，处处排挤原有的江南世族！如今北方之族人任由胡虏马蹄践踏，赤地千里人口十不存一，黄泉之下你这太傅大人又何脸面去父老乡亲！”
那老头也不甘示弱说道：“汉末流火天坠，奇人异事层出不穷，便已经注定了今日这一切。北方胡虏人人皆有举鼎之力，我不南迁只怕华夏骨血便要消亡了。至于你说的复国不过是送死，与其送弟子北上去送死，不如留些骨血守好江南。”
令狐江焘闻言却是怒气更盛大骂道：“无耻！华夏之人便就不如胡人不成？你们这些世族掌握这上乘武学却不允许民众学武，将他们当猪一样圈养着，不过是害怕他们撼动你们的统治而已！你喝的甘澧是穷人的血水，你吃的山珍是穷人的骨肉，你知不知道！”
或许是身在狱中失去了一贯的风雷之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太傅闻言不禁默然无语。
路尘见这两人起了唇枪舌剑，不由摇头好笑。说一万不足做一事，这些人皆是说得多做得少，路尘可不愿意听他们唠叨。
“啪”的一声，正斗得不亦乐乎的两人闻声扭头看来，只见路尘见那大老鼠狠狠的砸在地上，旋即叉着两腿坐在地上将那老鼠扒皮抽筋，一副要生吃的模样。
“小子你是要生吃？”（“小子分我一半！”）那老者与令狐江焘异口同声道。
路尘闻言一愣，好奇的看着令狐江焘，仿佛在问：“你真的要？”
“古人有云：‘快刀痛饮胡人血，乐及中原夜平安’。今日我就要尝尝这硕鼠的血肉，日后流放千里心中也痛快！”令狐江焘笑道。
路尘却是咧嘴一笑，手头却也不含糊拧着已经薄皮去了内脏的老鼠，将其拦腰扯断，伸手便将带尾巴的一截扔给令狐江焘。
路尘扭头望着那老者笑道：“王老头，这里就有你有钱，弄点西域葡萄美酒来。都说‘葡萄美酒夜光杯’，十年前我喝过那滋味如今却是快忘了。临死前你就帮帮忙，几天后我去了阎王殿也先帮你问问好。”
姓王的老头眼中露出诧异之色。
“别这么看我，以我这假身份有怎么可能真的走到岭南？多是半路就被杀了，抛尸荒野！”路尘自嘲道，脸上却满是不屑。
“唉！”那老头叹了一口气，眼中隐隐有不忍之意，说道：“年纪轻轻何必如此精明？何不痛痛快快走完最后一程？”
路尘却是嘿嘿一笑冷声说道：“自从七岁之后，我就从不自欺欺人。稀里糊涂死了，到了地下阎罗王问起来却是不知怎么回答，又怎么能等那些人下地狱后找他们一一算账。”
这老头大权在握时，挥挥手数万人人头落地也从不眨眼，而今望着路尘稚嫩的脸却是起了怜悯之心。老头张了张嘴，却只能徒劳的摇了摇头，他若是再外头也许能帮路尘，只是如今他自己身受牵连也陷于牢狱之中。
老头朝牢门门掷出一大锭金子，喝道：“去醉风阁买三坛上好的西域葡萄酒，再弄几只烧鸡来，老夫要与这小友痛饮一番！”
这一大锭金子足有二十多两，换成银子足有四五百两，上京城中的中等家庭的全部资产也不过这些。那狱卒见“太上爷”发话了，连忙点头哈腰的出去了，这一回可是能剩下不少跑腿费。
不一会那狱卒便带着烧鸡和酒回来了。
既然有烧鸡路尘对那耗子显然不再感兴趣，而令狐江焘却是一口殷红如血的美酒，一口鲜红的老鼠肉，在一阵“咯吱”声中吃的不亦乐乎。
没多久，三人便各自抱着一大坛酒喝得酩酊大醉。
酒后，令狐江焘狂性大发歌舞不止，一番载歌载舞后，便躺在地上摆着一个“大”字呼噜噜睡得正香。
路尘与那姓王的老头子背靠背坐这，他没醉却也没说话，只是不住的转着地上的空酒坛。
随着那酒坛滴溜溜地转着，半酣中姓王的老头满腹的心思蠢蠢欲动。
“世人皆说世家乱世，又怎么知道天下之势不因为人而改变！这都是那贼老天安排的。百年前流火天坠，天地大变之后，世人的聪慧与愚昧的差异越来越大，个人能力机乎能左右朝廷的成败，这样自然就有了世家，谁叫他有能耐呢！”
“圣人有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奉有余！’这才是大势所趋，奈何兮！”那老头唠唠叨叨道。
“让人人变的一样不就可以了！”路尘低声说道。
“哈哈……”闻言那老头却是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许久，那老头都出泪来，擦了擦眼角说道：“既是好男儿，那便不应该白费了性命，将来有机会应当为国家尽些力气！”
路尘闻言愕然，他是个必死之人，何来为国尽力？不过看着那老头这般模样，路尘却是莫名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