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鼎县的群山中,处处皆是荆棘,加上山路崎岖令人难以攀爬,深山的采药人也不愿深入。此刻山中却有一批赶路的少年,这些少年背着一个布包裹,零零散散顺着山路绵延数里。人群中每隔十余米便有一个神色惬意的黑甲卫士,这些卫士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却是步伐轻快浑然没有滞涩的感觉。
人群末尾,路尘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太阳,心中不免唏嘘。这是他进山后的第三天,如今他已经被甩到了人群最后面。
第一天出发时,少年们听从秃鹫的话,几乎都背着七八个肉饼上路。这肉饼巨大无比,每一个都足够他们一天的需求。与他们相比,路尘只带了三个肉饼,因他心中明了,自己的身体瘦弱本就比不少这些比自己年幼的少年。若是带的东西多了,出发后自己将跟不上大部队。这些卫士杀人不眨眼,一旦落后太多,必然会被他们杀死抛尸荒野。
然而第二天开始,情况开始变得糟糕,由于身上的肉饼被消耗掉,众人前进速度明显开始增快。路尘开始与大部队脱节,路尘为了确保能跟上大部队,只好连夜赶路,这才勉强跟上。
路尘眺望前方,前方已经看不见其他人,今日与大部队的距离就更大了。不经意的回头一瞥,只见身后那两名黑甲卫士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样,路尘连忙撇过眼去低头赶路。从昨天路尘落在最后开始,这两名黑甲卫士就紧随在身后,倒有几分像是路尘的贴身保镖。然而路尘却知道这两人随时会解决了自己这个拖油瓶,他们眼中偶尔流露出的杀机,早已令路尘后背毛骨悚然,他们就像两张催命符一般,逼着路尘前进。
夜渐黑,山风渐起,林中夜枭发出几声鬼魅的啼叫。好在今夜有月,路尘借着月光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赶路,那两名黑甲卫士就如黑无常般悄无声息的跟进。
月下的山色极佳,路尘却无心欣赏。转过一座大山后,路尘望着百米之外的几团火光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跟上其余人的步伐。
大部队就在跟前,路尘却没有找上前去,反而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夜晚山中保温是个问题,好在青鼎山中草木繁盛,那荒野中的茅草足有一人高。路尘就在茅草丛中打了几个滚,压倒了一大片茅草,又用藤蔓将上方的茅草绑结在一起形成一个拱形就像是一个屋顶。路尘又取来一些干草铺在被压弯的茅草上,一个床铺便就完成了,不过怎么看都像是个野猪窝。
路尘趴在自己自己的小屋中,舒服的发出一声轻吟。随即鼻子插着两根茅草,学山中的野猪仰头对着月亮哼哼的叫了数声。对于路尘讨好卖乖的举止,那名坐在岩石上的黑甲卫士脸上露出几缕会心的微笑。见这卫士笑了,路尘心知今天自己的小命总算保住了。
路尘这便将背后的青布包裹取下,此时他的包裹比起出发时却是鼓了许多,包裹中的肉饼也由原本的三块变成五块。第二天开始,落在后面的人为了追超前方的人群,沉重的肉饼便成了负担,不断有人将自己身上的肉饼丢掉,路尘包裹中的肉饼便是路上捡的。路尘从树荫下挖了几团残雪,又背后的青布包里取出肉饼,随后将包裹细细扎好。
冰凉的雪水杂夹着酥香的肉饼滑落腹中,五脏六腑都发出一阵兴奋的咕噜声。
“小子,雪水吃地太快会拉肚子的!”
路尘闻言举目望去,月光下一个粗狂的关中汉子对自己笑了笑。路尘回想起这一路乞求活命的模样,不由鼻子一酸,连忙点点头,低头细细咀嚼起雪水。
那卸下头盔的关中汉子名叫王槊,三十出头模样,长得五大三粗极为粗狂。王槊出生武将世家,自幼习武,是这些黑甲卫士的都尉,此次便是由他压阵后军。
那王槊将路尘这摸样叹了口气,扭头对身旁的伙伴说道:“嗨,毕竟还是个孩子!”
另一名年龄稍长的卫士抬头望向北边,山风中头顶的一抹红巾猎猎作响。这汉子是黑甲卫士的另一名都尉名叫巴天戟,出生在姑苏一带,相比于王槊更多了几分凝练。巴天戟沉默了一会说道:“每个人都有孩童时!我在他这般大的时候已经跟随将军出征。”
“哦,老哥你哪里人?”王槊好奇道。
巴天戟摇摇头,轻声道:“不知道,我母亲没来的得及告诉我就被匈奴人抓了,我和三千一般大小的兄弟是在神威候帐下长大的,帮忙喂马打扫战场。”
一旁的路尘听有人说起自己父亲,不由瞪大了眼睛,随即脸上又流露出黯然的神色。
那王槊神往道:“老哥,你跟了个好将军。当年神威候只带两千人渡江北上,一连攻克青州、豫州,收复了北方大半失地,何其神勇!我等士卒若是遇上这样的将军,纵是做鬼也长笑!”
闻言,那巴天戟站的笔直,如一颗苍松矗立在悬崖上,任由那冷风呼啸。
“只可惜,虎父犬子!枉费神威候一世英明,儿子陆焕竟然率众投降北赵石勒那杀父仇人,当真是令神威候蒙羞,若他九泉之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那王槊继而恨恨说道。
“住口!神威候的血脉岂是你能侮辱的!”那巴天戟大吼一声,回头怒瞪这那王槊。
那王槊见他如此维护叛国之人,漆黑的眉毛拧成了一把,手中长枪紧握,似乎随时准备大大出手。
那巴天戟却没搭理他,低沉吼道:“那陆焕根本不是神威候的儿子,神威候的子嗣陆晨公子我见过。当年陆晨公子虽然还年幼,但是一身倔脾气与神威候一模一样。他怎么会投敌?怎么会对杀父仇人屈膝谄媚?”
“只恨,我们当时被敌人万兽大阵冲散,没能保护神威候的骨血,竟让晨公子遭奸人所害!看到我头顶的这根红巾没有,这是神威军麾下残存甲士的盟约,若能替神威候父子报仇雪耻,我等五千甲士纵使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那巴天戟满眼通红,低低的吼道,就像是丛林中受伤的恶狼。
路尘扭过头去,眼中早已是热泪盈眶,他多想告诉这汉子自己的身份,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父亲,孩儿让你蒙羞了!”路尘捂着胸口心如刀绞。
……
次日清晨,那茅草窝中早已没了人影,那王槊望向那巴天戟一脸疑惑。
“这孩子一夜没睡,一个时辰前就起来赶路了!”巴天戟说道,语气中满是感慨。
那王槊闻言不禁恍然,眼中满是感激之色。这山中毒虫猛兽几多,显然这巴天戟是怕他落单这才守在他身边。
“这孩子也怪可怜的,若不是乱世,谁愿意这么逼迫一群孩子!”那王槊心肠较软,揉了揉眼睛嘀咕道。
那巴天戟却是摇摇头不说话,他虽然不认可桓温的做法,但是桓温做着一切也都是为了收服失地。只要能收复失地,解救北方数千万被异族折磨的同胞,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如若桓温别有异心,那便……
前方,路尘狠咬着牙齿,一步步朝前迈进。先天不足的体质注定了这是一段艰苦的旅途。昨天一夜未眠,浑身酸胀的感觉尚未退去。皮肤厚度不足常人一半的脚底早已满是一颗颗水泡,这水泡踩破后疼痛难忍,每一步都像是挣扎一般。但是路尘却仿佛一夜间充满了力量,喘着粗气,沁着汗水,就好像一头倔强的小毛驴,一步步赶超前面的人。路旁的其余人见了他这般模样,眼中皆是惊异之色。
这第三天,路尘带着一股倔强,赶超了许多人。那天,他赶了一夜的路,终于走到了人群最前头,但是他脆弱的身体也被彻底摧毁了。
第四傍晚时分,那两名汉子见到了路尘,他再次被人群甩在后头。
此刻他正弓着背缓缓前行,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水和汗液混合的脚印,他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但却始终弓着身子朝前走去,背后的青布包裹依旧鼓鼓的,似乎还有三个肉饼。
“这才第四天,他是到不了营地了。与其这般痛苦,不如让我送他上路!”那王槊似乎不忍心看下去,说着便要持枪将路尘扎死。
路尘回头冷冷的看着寒光闪动的枪尖,这一刻他仿佛看清了父亲一生的坚持,有些坚持注定没有结果,却在心头始终放不下。
“或许坚持就是让自己内心舒畅,只是让自己不再后悔……”路尘心中想着,眼光却变得平淡,回过头,不再搭理背后夺命的长枪,艰难的迈开脚朝前跨出。
王槊看着路尘的背影,怔怔的收其长枪。数天不见,原本嬉皮笑脸的的小孩,为何变得如此?是悲悯?是冷漠?还是觉悟?他实在找不出一个词汇来形容路尘给他的感觉。
“他没有放弃,我们便无权替他放弃!”那巴天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颇有哲理的话,闻言那王槊不由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