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2日以来，敌人已对高台县城发起进攻20余次，战斗打得异常激烈。连日鏖战，敌人以为第5军已经没有能力抵抗了，骑兵、步兵一拥而上，发动了新的进攻。待敌人靠近城墙时，战士们有枪的开枪，没有武器的就用砖头、木棒、树木往下砸，将滚开水、面汤朝城下敌人头上泼，打得敌人人仰马翻。敌人在夜里曾四五次爬上城墙，在城墙上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第5军不仅战斗人员全部投入了战斗，连机关干部、女战士、伙伕、马夫等都上城御敌。红军用大刀、梭镖、铁棒、土砖、大冰坨等一次又一次地把敌人打了下去。城墙沿上血迹斑斑，弹痕累累。董军长在战斗最困难的时刻，边指挥边和战士们一起投入战斗。夜间战斗间隙，战士们几天几夜连续作战十分疲劳，他就让大家用一根小木棍依次传递，以免睡着贻误战机。
六、血战高台
1937年1月20日（农历腊八），在这个老百姓煮上腊八粥敬门神、灶神、土神、财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传统节日的凌晨，经过一段时间精心谋划的马家军终于将罪恶的黑手无情地伸向了英勇的红5军，他们决定从四面八方同时开始攻城。
敌人的军事力量部署是：马志武、马得胜团位于高台城西关，据点扼守，相机攻西城；韩起禄旅韩进禄团踞高台东北城5里之小堡内构筑阵地，严密防御，以防红5军向北突围；警备第1旅韩三成旅陈嘉禾团位于东南城外，赶筑最坚固之防御工事，准备攻城；马朴旅位于高台城西门外，赶造云梯数十架，准备攻城；马兆瑞团率骑兵400向临泽方面活动，以便牵制临泽之红军来援高台，并肃清城周围散兵。
20日拂晓，敌人的总攻开始了。在猛烈的炮火轰击下，城墙此崩彼塌，残破不堪，守城部队也遭到严重伤亡。敌人头顶铁锅，架着数十架云梯，在密集的火力掩护下，又冲上城来。守卫在城上的红军依然前仆后继，浴血奋战。正在此时，收编的民团叛变反水，在叛军的接应下，敌马忠义部在红39团坚守的城西南打开了一个缺口，敌人蜂拥而至进入城内，沿西城向南乃至东城推进。
西门被敌人攻破后，董振堂心急如焚，他带领二三十名战士从西关冲杀到东关。这时，董振堂没走多久，就撞见杨克明搀着浑身是血的第13师师长兼第45团团长叶崇本过来，董振堂抢上前去，双手扶住叶师长，身负重伤的叶崇本望着军长，无力地说道：“军长，对不起，我……”话没说完，头就歪在了一边。叶崇本牺牲后，董振堂立即把骑兵团长吕仁礼从北城叫到东城楼上，大约是上午7点，他眼里满含悲愤地命令道：“要把东城门守住，坚决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吕仁礼内心十分清楚，自己的两个骑兵连是军长手里最后的一张牌，因此他焦急地说道：“军长，突围吧，现在走还来得及呀。”
董振堂横眉一皱，没有言语。
吕仁礼明白了，军长是铁了心要与高台共存亡了。于是胸部一挺，掷地有声地回答：“军长放心，我们一定坚决守住阵地，战至最后一个人。”吕仁礼立即带两个连到了东门，执行坚守东城门楼的任务。
将东门的防务交给吕团长后，董振堂就匆匆带着警卫排赶往西门，因为要想收拾残局，只有重新夺回西门。此时，红5军指战员在城墙上和街道里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战。枪炮声、喊杀声响成一片，大街小巷血流成河，遍地都是双方伤亡人员，整个高台城笼罩在悲壮的气氛中。没走多久，从大街西面冲过来十数个马家军，警卫排战士沉着还击，打倒了冲在前面的几个，杨克明见事不宜迟，对着警卫排长喊道：“保护董军长向东门突围，我在这里拖住敌人，快！”
董振堂举着手枪吼道：“城都丢了，还突什么围，我董振堂誓与高台共存亡！”说完就要冲上去。
杨克明流着泪一把拖住董振堂道：“军长，第13师的叶师长、朱政委他们都牺牲了，你去了也没用，敌人进来太多啦！都是那帮收编的民团分子反水，打开了城门。快走吧，第5军少不了你，临泽还有一个军部呢，只要你在，第5军还会发展壮大，为了第5军，你也要活着冲出去呀！”
董振堂把杨克明往旁边一推，从警卫员手中抢过一把大刀喊道：“警卫排，跟我上！”
杨克明再次拦住董振堂，苦苦恳求道：“老董，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第5军是你在宁都起义时带过来的，不能在这里被灭了，你活着，就有希望，别耽搁了，快走吧！”说完使劲推了董振堂一把，随后冲身旁的警卫战士吼道：“你们这是怎么啦？快保护好军长撤往东门，听到没有！”战士们这才架起暴跳如雷的董军长向城东方向奔去。
杨克明回过头来，抽出手枪带着身边的几个战士迎着敌人杀过去。渐渐地，退下来的红军战士越聚越多，差不多有二百来号人，再往前就碰上大队的马家骑兵，杨克明命令部队沿大街两边展开，就地狙击敌人。敌人也发现了这支队伍，于是打着呼哨骑着马冲杀过来，早已埋伏在街道两旁的战士们手持大刀冲出来，砍不着敌人就砍马，敌骑兵从马上摔下来没等爬起来，身首已经异处。战士们用抢夺过来的武器对准后面冲上来的敌人一顿狠揍，打得马家军人仰马翻，敌人暂时退却了。杨克明这才缓过一口气，他沉着地命令道：“同志们，尽量拖住敌人，越久越好，军长那边的压力就会小些。”
马家军几次攻击受挫，立即改变打法，弃马徒步从四周包抄上来。几个回合过后，战士们越打越少，敌人则死伤更多。
此刻，负责防守东门的第45团政委张力雄被一阵紧急的喊杀声惊醒，便拖着伤腿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只记得在敌人敢死队爬上城墙的时候，他正指挥着战士们用刺刀、斧头、大刀等顽强抗击。突然一颗炮弹在他身后爆炸，接着他便晕了过去。后来几个战士背着他来到设在老乡家里的团卫生所，又匆匆返回战场……
政治部主任杨克明率十几名战士坚守在天主教堂同敌人拼搏。他们爬上了天主教堂的房顶，居高临下打死了不少敌人。敌人也注意到这处制高点，开始重兵围攻这里，杨克明一边手持步枪精准地向冲上来的敌人射击，一边用他那独特的四川腔调吼道：“龟儿子，来嘛，老子在这儿给你点名啰！”
这时，炮火点燃了教堂周围的房屋。杨克明在烈火中与敌英勇奋战，索性从身边战士手中接过机枪向马家军扫射。
打了一会儿，子弹没有了。他回过头来，见身后已站满了爬上来的马家骑兵，他们狞笑着，好像在笑一只走投无路、束手待擒的羔羊。这时的杨克明已身中数弹，只是他还强撑着没有完全倒下去。敌军官蹲下来将马刀架在他脖子上，杨克明怒视着这个一脸络腮大胡的家伙，朝他脸上啐去一口带血的唾沫。马家军面色狰狞，马刀一挥，年轻的红5军政治部主任，原第4方面军第33军政委杨克明就这样悲惨地牺牲在马家军的屠刀下，时年32岁。
野蛮的敌人纵火烧房，到上午11时左右，熊熊的烈火从西南一直烧到十字街中心，并向东街一带蔓延。红5军最后被压迫到城东南角上，伤亡惨重。此时，西门附近的抵抗逐渐减弱，马家军源源不断地开进。开始向城内进行屠杀，他们号叫着：“杀进高台城，活捉董振堂！”城内的抵抗渐渐集中到东门附近。东门城墙较高，宜于守卫，是红5军掌握的最后一块阵地。
董振堂和杨克明分手后，率领余下的战士们顽强抗击着马家军的轮番冲锋，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战士们用石头、大刀、扁担……反正只要是能抵抗的任何东西都当作武器，与敌人殊死拼杀。战斗持续了几个小时后，敌人仍没拿下东门。此时敌人急了，组织大队的敢死队号叫着再一次扑上来，董振堂同战士们挥刀与敌人作最后的拼杀。很快，身边的战士陆续倒下，董振堂身边只剩下五六个战士了。
一伙敌人将董振堂团团围住，董振堂毫无惧色，早在西北军时，他的大刀就是响当当的。一阵左砍右杀，敌人纷纷倒在了他的大刀之下。但是，更多的敌人又围了上来，一直不离左右的警卫排长此时已浑身是血，右臂也被马刀深度砍伤，他以左臂支撑着快要倒下的身体，喘着粗气喊道：“军长，恕我不能保护你了，快走呀！”说完，便大吼一声，用自己残缺的身体向冲上来的马家军们撞过去，马家军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撞倒了好几个。没有倒的料定眼前必是红军大官，一步步又向前逼过来。突然，从敌人侧后闪出几个被打散的警卫排战士，手中的驳壳枪“叭叭叭”不停，马家军横七竖八地倒下一片。
后据汕头军分区副司令员、时为团政治处党总支书记、曾为军部警卫员的林炳才回忆：这时，董振堂带着二三十个人迅速上了东城门楼。在城楼上，董振堂组织指挥部队继续抗击敌人。由于东门原来已堵死，出不去，董军长又指挥部队沿着城墙往东北方向冲，又因敌人阻击，不得不退了回来。
就在这紧急关头，董军长在城门楼上，立即作了血战动员。他说：“共产党员们，干部们，敌人上来了，为了民族和人民的解放，我们要血战到底！”讲完后，便冲了出去。战士们紧跟着董军长，从东门城楼沿着城墙向东南角冲去。就这样，董振堂指挥部队和敌人反复冲杀9次之多，敌伤亡200余人。就在这激烈的战斗中，一颗子弹飞来，董军长被打中，只见他身子一晃，就从城墙上摔到了城墙下。林炳才一见军长摔下，也从城墙外滑了下去。接着，寇惠民科长和几个战士也跟着滑了下去。
他们几个到了城墙下一看，董振堂灰色的衣服已染满鲜血，躺在离墙脚几米远的地方。林炳才扶着董振堂的头，让他半躺着，参谋孔建光把军长的衣服撕开一看，子弹从他左胸穿过，鲜血直流。这时，军长已昏迷过去，几个战士摸着他的鼻孔猛叫：“董军长，董军长！”听到战士们的喊声，董振堂慢慢睁开眼睛，用很微弱的声音对战士们说：“我不行了，别顾我了，你们赶快走吧，不走就冲不出去了！”他断断续续地讲完后，头一歪，就停止了呼吸。林炳才扶着他的头猛摇，他再也不能说话了。林炳才抱着军长的头痛哭，战士们也都难过地哭起来。战士们围着军长的遗体，想把军长的遗体抬走，但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天已亮，敌人又冲过来了，战士们不得不放下军长的遗体，与敌人展开殊死的肉搏……
这位国民党保定军官学校第九期毕业生，于1931年12月14日与赵博生、季振同率17000余名国民党兵在宁都起义投向共产党的前国民党高级将领，在红土地及长征路上屡建奇功的中国工农红军第5军团军团长、西路军第5军军长，蒋介石恨之入骨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一代名将——董振堂，为革命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关于董振堂的牺牲，说法不一。据1936年在国民党高台县政府任科员的张灿1965年回忆：董振堂突围到城东北方向新开渠和定宁渠之间，阵亡在那里。马彪听说被打死了好几十个人，问道：“是谁枪法这样厉害，我得去看看。”看后马彪指着身穿毛衣浑身是伤的董振堂遗体骂道：“你们怎么不趁他换子弹时把他打死？！”马家军说：“他是双枪手，一手打枪一手就能换上子弹。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他打进了自己的胸膛，死了。”马彪一愣，问他是谁？马家军谁也认不得。马彪叫来几个俘虏的红军战士，红军战士一见董军长牺牲了，都忍不住失声哭叫起军长来。马家军这才搞清楚这个神枪手就是董振堂。这时候是上午10点钟，马家军割下董振堂的头颅，在董子清的车马店里拍了照，然后挂在城门楼子上示众。
《西路军魂》记载：董振堂中弹后“从城上跌下，又摔伤了腰。他爬起来半跪着，举起手枪向马家军射击。左手手枪子弹打完了，他右手拿起手枪，将最后一粒子弹，射进了自己的胸膛。”这一说法也是高台民间流传最广的关于董振堂牺牲的经过。高台民间都说董振堂是个双枪手、神枪手。
《西路军》记载，原马步青骑兵第5师参谋处主任吴辑庠做了如下的交代：董振堂将军率部突围，跳城而下，不幸折断腿部，遂高呼共产党万岁，用自己手枪壮烈殉职。
《西望祁连》记述：“有人说，董振堂是在城墙上指挥战斗，不幸中弹跌下城墙，遂让一名甘肃籍的警卫员将他击毙。”
高台县志办公室文教组1985年10月3日访问了血战高台时任连长，后任西北军区炮兵部副司令员兼军械部部长、陕西省军区副司令员的少将张开基。张将军说：“董振堂突围后没死在高台，而是死在高台与临泽之间的一个沙丘上。”
《大湖湾》杂志刊登高台县南华学区教师银开源文章说，红5军占领高台县城后，他的父亲银珏当了红军。银珏说，那天董振堂率部从挖好的洞里突围出去，被马家军包围了。此时，董振堂腿部受伤了，他单腿跪地，双枪并举，轮番射击敌人，直到打剩最后一颗子弹，他冷静地扫了一眼扑上来的敌人，然后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胸膛抠响了扳机。
1937年1月21日《青海日报》的一则消息报道，马炳臣在给马步芳的电报中称：伪军长董振堂确被我军斩毙，首级已获得，公认无误……
